书房内的气氛,因为马三宝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蓝玉和常茂两个人,像是被当头泼了两盆冰水,呆呆地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神情自若的小太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颠覆。
一个宦官,一个在他们眼中,本该是待在深宫之内,伺候主子起居、传递些鸡毛蒜皮消息的“无根之人”。
此刻,竟然站在代表着大明最高战略决策的世界地图前,对他们两个战功赫赫的国之柱石,指点起了江山!
这简直比话本里的故事还要离奇!
蓝玉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马三宝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词,虽然陌生,却又那么的让人信服。
什么季风、洋流、跳岛作战……这些东西,他这个不善水战的人闻所未闻,却又直觉地感到,这恐怕才是未来海战的真正模样。
他那套引以为傲的,在陆地上所向披靡的“平推”战法,在变幻莫测的大海面前,似乎……真的显得有些粗糙和幼稚了。
常茂的反应则要直接得多。
他不像蓝玉那样还端着宿将的架子,而是直接凑到了马三宝跟前。
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指着地图问道:“那个……马公公,你刚才说的那个‘黑潮’,是啥玩意儿?真有那么神?能让船跑得跟飞一样?”
马三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求助似的看向了朱旺。
朱旺看着眼前这滑稽的一幕,心中暗笑不已。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将蓝玉和常茂这两个未来海军统帅的旧有观念,彻底击碎、重塑!
让他们明白,未来的战争,靠的不仅仅是匹夫之勇和所谓的“沙场经验”,更要靠科学,靠知识,靠对这个世界更深刻的认知!
“行了,”朱旺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天宝说的,都是些皮毛罢了。真正的海战,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走到地图前,拿着一根不锈钢痒痒挠,在上面轻轻一点。
“你们以为,我们未来的敌人,只有倭国吗?”
他摇了摇头,痒痒挠的尖端,顺着海岸线,一路向南,划过南洋诸岛,越过马六甲,指向了那片更为广阔的印度洋,甚至是更遥远的西方。
“错!”
朱旺的声音,陡然变得沉重起来。
“我告诉你们,在这片大海的另一端,生活着一群和我们完全不同的,金发碧眼的‘西夷’。他们的国家,虽然不大,但他们的野心,却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他们的船,将来可能比我们现在最好的福船还要坚固;他们的炮,会比我们引以为傲的‘神威大将军’还要犀利。他们此刻,或许正在谋划着,将来某一天如何用他们的坚船利炮,敲开我们大明朝的国门!”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再次将蓝玉和常茂给震住了。
“西夷?会比咱们的炮还厉害?”蓝玉一脸的不信,“殿下,您不是在说笑吧?”
“说笑?”朱旺冷笑一声,“我从不拿国之大事说笑。”
他看着两人,缓缓说道:“所以,我才要组建‘无敌舰队’,才要成立‘海军学院’。我不仅仅是要灭一个区区的倭国,我要的,是为我大明,打造一支能够纵横四海,御敌于国门之外的强大海军!我要让这片大海,成为守护我大明的屏障,而不是任由外敌驰骋的跑马场!”
“我需要你们,”朱旺的目光,依次扫过蓝玉、常茂,最后落在了马三宝的身上。
“成为我大明海军的第一代将领!去学习新的知识,掌握新的战法,去为我大明,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航海时代!”
朱旺的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蓝玉和常茂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胸中涌起,瞬间便将刚才那点身为武将被太监“教做人”的憋屈,给冲得一干二净。
与开创一个全新的时代,成为名垂青史的将领相比,那点面子,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
蓝玉猛地一抱拳,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末将愿为殿下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常茂也跟着跪了下来:“旺哥!我也干了!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只有马三宝,依旧静静地站在一旁,眼中的自豪和坚定一点都没有少。
朱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大明海军的基石,算是彻底打下了。
……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后湖几个岛屿,变得愈发繁忙起来。
朱旺将剿倭的总参谋部,直接设在了菱洲之上。
他没有急于出兵,而是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前准备和人员培训。
蓝玉和常茂,这两个平日里在京城里横着走的国公侯爷,如今却成了海军学院第一期的“旁听生”。
他们每日里跟着一群刚刚招募进来的,出身各异的年轻学员们,一起学习着那些让他们头疼不已的新知识。
“……根据勾股定理,我们可以通过测量太阳的高度角,以及船桅的阴影长度,来精确地计算出我们所在的纬度……”
讲台之上,朱高炽正奶声奶气地,用一根小木棍,指着一块用粉笔画满了三角形和符号的小黑板,一本正经地讲解着三角函数的初步应用。
台下,蓝玉听得是云里雾里,脑袋上缠着一圈因上火而生出的燎泡,手中的铅笔,已经被他硬生生掰断了好几根。
“他娘的!这都叫什么玩意儿?什么勾啊股的,比他娘的排兵布阵还难!”
他小声地对身旁的常茂抱怨道。
常茂的情况,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虽然不像蓝玉那样完全听不懂,但也是一知半解,此刻正拿着一本厚厚的草稿纸,对着一道计算潮汐时间的题目,抓耳挠腮。
“舅舅,您小点声。我听说啊,旺哥给咱们定了规矩,这期末要是考不过,就得留级,跟下一批新学员一块学!”
“什么?!”蓝玉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让他跟一群毛头小子一块学习,已经够丢人的了。
还要留级?
他蓝玉的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不行!老子今天豁出去了!非得把这狗屁的‘勾股’给弄明白不可!”
蓝玉咬着牙,拿起一本崭新的作业本,开始跟那些鬼画符般的符号较起了劲。
除了理论学习,实践操练,更是每日的必修课。
朱旺直接将剿倭缴获的那些海盗快船,以及从水师里调拨来的几艘旧福船,全都改造成了训练舰。
他让马三宝担任总教官,将那些锦衣卫精锐和从水师里挑选出来的老兵,打散重编。
按照后世海军的模式,分成了航海、炮术、了望、损管等不同的部门,进行专项训练。
一时间,整个后湖之上,炮声隆隆,号角齐鸣。
蓝玉和常茂,也被朱旺毫不客气地扔到了船上,从最基础的打绳结、升帆、操舵开始学起。
刚开始,两人还颇有怨言,觉得这是大材小用。
但很快,他们就在马三宝那近乎严苛的训练和层出不穷的新式操典面前,被彻底折服了。
他们这才发现,原来驾驭一艘船,在大海上航行,其中竟然蕴含着如此之多的学问。
风向的判断,帆面的调整,舵角的控制,每一个细节,都足以影响整艘船的航速和安危。
这,是一门真正的艺术!
而朱旺,则像是最高效的产品经理,不断地根据训练中暴露出的问题,对船只、火炮、乃至是战术,进行着迭代和优化。
“不行!前装滑膛炮的射速还是太慢!告诉焦玉,让他立刻组织人手,给我研究后膛装填和定装药筒!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必须拿出样品来!”
“船舵的设计也有问题!传令给赵俊,让他把舵轮的传动比再改一改,必须让一个人就能轻松操控!”
“还有,咱们的升帆还是太费劲了,我需要一款更方便,更快捷,升帆降帆的机器!”
他时而化身严厉的教官,时而变成苛刻的设计师,时而又像是无所不能的发明家。
整个后湖,在他的驱动下,如同一座高速运转的引擎,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
这一日,朱旺正站在船厂的最高处,用望远镜观察着“富强”号的建造进度。
突然,他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里面传来了蒋瓛略带几分兴奋的声音。
“殿下!殿下!鱼儿上钩了!”
朱旺的嘴角,微微上扬。
“哦?是哪条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