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油灯把十几个汉子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晃得跟皮影戏似的。
周铁栓第一个凑上来，棉袄领子还支棱着：“叔，那个当官的跟你说啥了？”
“什么当官的！”赵四海照着周铁栓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那叫首长！”
“小芹姐，四海哥他又打我……”周铁栓赶紧往陈小芹身后躲。
“赵四海！我看你是皮痒痒了……”
陈小芹正在剥烤红薯皮，冲赵四海眉眼一瞪，赵四海立刻灰溜溜地坐了回去。
“连长，首长是不是要调你去省里吃商品粮？”丁大山凑过来问道。
“胡咧咧啥！”林川把湿棉鞋往火盆边一撂，白气滋啦滋啦往上冒，“明天的路线图都记熟了？射击要领都背会了？”
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装！你就接着装！”赵四海把武装带往炕上一摔，突然扑上来要掏林川的衣兜，“让俺看看首长有没有给你留电话……”
林川一个侧身，右手顺势往赵四海后脖颈一按，这家伙直接脸朝下栽进了被褥堆里。
屋里顿时笑炸了锅。
“报告连长！”赵四海从被子里闷声喊，“我申请组织处理！”
“批准！”林川憋着笑，“帮你媳妇儿剥红薯皮去！”
赵四海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腆着脸冲陈小芹走过去：“芹呐，连长给的任务，哥哥必须得……”
“滚！”陈小芹抬脚就踹。
“好嘞！”赵四海贱兮兮地往旁边一倒，四仰八叉地躺在了被褥上。
油灯的火苗被众人的笑声震得直跳，墙上的人影也跟着乱晃。
王铁柱派来送红烧肉的小民兵刚推开门，就被飞来的棉鞋砸了个正着。
“哎哟喂！”小民兵手忙脚乱地接住搪瓷盆，“各位大哥，肉要洒了！”
丁大山一个箭步冲上去，接过搪瓷盆，又顺手往小民兵手里塞了包熏鹿肉：“王家沟够意思啊，真请红烧肉啊？”
小民兵呆愣着看手里的熏卤肉，又抬头看了看丁大山。
丁大山笑道：“回去跟你们队长说，你上我来！”
“我上哪来？”小民兵一愣。
“大山哥，你个文盲！”赵四海骂道，“礼尚往来，什么你上我来……”
“那我说的就是你上往来，你听岔了……”
丁大山脸不红心不跳，把小民兵送出门，转身回来，“赶紧的，开饭了！”
赵四海扬起鼻子使劲嗅了嗅：“香！真香！”他凑到林川跟前，压低声音：“连长，说真的，首长是不是……”
“是什么是！”陈小芹突然插进来，手里举着个烤得焦黄的红薯，“四海你再问，这红薯可就没你的份了！”
丁大山嘿嘿直乐：“要我说，首长肯定是看上咱连长的本事了。你们没瞧见今天翻越障碍那架势，跟岩羊上山似的！”
“岩羊上山？”赵四海来劲了，跳到地上开始学林川的动作，“就这样，嗖——”
“去你的吧！”林川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那是母猪上树！”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屋里暖烘烘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油灯温暖的光。
“都别贫了！”林川突然提高嗓门，“吃完赶紧讨论明天的比赛！要是输给王家沟，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是！”一帮人齐声应和，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赵四海趁机又凑过来，谄媚地说：“川哥，要扒皮也得先让我把红烧肉吃完啊！”
夜深了。
油灯早已熄灭，宿舍里鼾声四起。
赵四海的呼噜打得震天响，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含糊的梦话。
林川枕着双臂，盯着眼前的黑暗。
去省城？他无声地笑了笑。
眼前浮现出王红英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周来顺佝偻着腰在地里锄草的样子。还有周秀兰扎着红头绳，被纳斯塔霞抱在怀里的笑容。
上官屯的一草一木都刻在他骨子里，更别说即将到来的困难时期……
但民兵教导队这个念头，却像颗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想起在新兵连当班长的日子，手底下带的兵如今遍布各个野战部队。
要是能当上民兵教官……
林川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要是能当上民兵教官，那就能在各市县都埋下种子。粮食调配、灾情预警、生产经验……这张关系网关键时刻能救多少人的命？
窗外传来夜哨的脚步声，惊醒了睡在一旁的周铁栓。小伙子迷迷糊糊地嘟囔：“叔……咋还不睡……”
“就睡。”林川轻声应道，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光照在墙上挂着的武装带上，金属扣泛着冷光。林川轻轻眨了眨眼睛，一个计划渐渐在脑海中成形：
或许……可以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
天刚蒙蒙亮，外面的公鸡还没打鸣，林川就已经披着棉袄站在了走廊上。
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呼出的白雾在晨光中打着旋儿消散。
“吱呀——”身后传来推门声。
赵四海揉着眼睛走出来，棉帽歪戴着，武装带都还没系紧：“川哥，你起得也太早了……”
林川没答话，只是把怀里抱着的训练手册塞给他：“去，把昨晚上我画的路线图给大伙儿讲讲。”
赵四海翻开手册，睡意顿时醒了大半。
密密麻麻的标注旁，是林川用铅笔勾勒的障碍赛线路。关键位置的注意事项，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当晨雾中传来第一声鸡鸣时，上官屯的民兵们已经列队站在了训练场上。
林川挨个检查装备，胶鞋底多缠了两道麻绳，武装带紧了又紧。
“记住。”他的声音在晨风中格外清晰，“团体赛不是逞个人英雄的时候。每个卡点都要互相照应，特别是过冰面那段——”
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
只见王铁柱带着他的民兵队雄赳赳地走来，清一色新绑的防滑鞋，棉袄袖口都扎着红布条。
“老林！”王铁柱老远就喊，“今天要是比不过你们上官屯，我就给你……”
“别别别！”林川赶紧打断他，“咱可不能再磕头了啊……”
王铁柱脚下一个踉跄，骂道：“骂了个巴子的，谁说要磕头？”
“对了，老王啊！”林川笑道，“昨天磕头免了，可这师父还是得叫啊……”
王铁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怔了半晌，扭头就走：“你她娘的真是老子的克星！”
“别走啊，啥时候叫师父？”林川冲着他背影喊道。
“你们赢了，老子再叫！”王铁柱头也不回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