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反应,男人粗暴地将她拽进了瀑布后的山洞。
水声轰鸣,瞬间隔绝了林中毒虫的嘶鸣与瘴气的腥甜。
洞内意外的干燥,竟有一丝清爽。
他一把将她甩开,沈禾踉跄着撞在石壁上,后背生疼。
她怒视着他,手腕上那圈铁箍般的指印,已经泛起了红痕。
男人却像没听见,径自走到她面前,蹲下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
随即,他伸出手,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撕拉——”
青布短打的袖管,应声而裂。
沈禾又惊又怒,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
可下一秒,她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条深可见骨的划伤,从她的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肘。
伤口被林中的毒藤划开,皮肉外翻,血迹早已凝固,伤口边缘,却已经泛起了一层不祥的青黑色。
她竟一点都没感觉到。
是方才被毒蜂追赶时,太过专注,还是这毒藤本身就带着麻痹的效用?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男人没有说话,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一层层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粗糙的草药,而是干净的细棉布,和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
他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散开,压过了洞中的水汽。
他的动作依然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可他倒出药粉,均匀洒在她伤口上的手法,却轻得不可思议。
冰凉的药粉触碰到伤口,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沈禾闷哼一声,死死咬住了嘴唇。
男人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面具下,那双眸子深沉如夜,看不出情绪。
他低下头,拿出干净的棉布,一圈,又一圈,将她的手臂仔细包扎起来,最后在手肘处打了一个利落的结。
整个过程,快,准,稳。
沈禾彻底怔住了。
从他出现,到他救她,再到他为她包扎伤口……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无法解释的诡异。
“……多谢。”
两个字,从她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艰涩无比。
理智在疯狂地对她叫嚣。
——这是个陷阱!沈禾!前世的教训还不够吗!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更没有恰到好处的英雄救美!
可她的心底深处,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她怎么也无法将他推开。
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安心。
她看着男人站起身,负手立在洞口,背影孤峭,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你……究竟是谁?”
她还是问出了口。
“你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的脊背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我说了,”他的声音冷硬如冰,“我不是来给你收尸的。”
这算什么回答!
沈禾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洞外。
水帘如幕,遮蔽了视线,但依旧能看到外面那浓得化不开的紫色瘴气。
“我们要怎么出去?”
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被困在这里,找到紫髓矿也是枉然。
男人仿佛早就料到她会问这个。
“等。”
只有一个字,言简意赅。
“等?”沈禾皱眉,“等什么?等这瘴气自己散了?”
男人终于侧过头,银色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寅时三刻,此地的风向会变。”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瘴气会有一瞬的稀薄。”
“我们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沈禾在心底默念着这个时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
她靠着微凉的石壁,缓缓坐了下来。
水声如雷,轰然砸在潭中,却也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外面那片紫色的、致命的瘴气,牢牢地挡在了洞外。
这里,竟像个与世隔绝的桃源。
她侧头,看向那个男人。
他依旧站在洞口,身形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周身的气息比这洞里的水汽还要冷。
忽然,他动了。
男人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一物。
“哗啦——”
是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借着瀑布外透进来的微光,沈禾看清了,那是一副精巧的飞爪,爪刃锋利,后面连着一捆极细却坚韧的黑色绳索。
这东西寻常江湖人可不会有。
“你拿这个做什么?”她忍不住问。
男人的动作没有停,只是检查着绳索的每一寸,确保它完好无损。
“过了这片瘴气林,前面是断崖。”
他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沈禾的心,却猛地一沉。
断崖?
前世她死在乱葬岗,从未亲自来过燕回山,所有关于这里的认知,都来自于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和传闻。
她只知山势险峻,却不知还有断崖。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禾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锐利如刀。
“你对这里很熟?”
“你怎么会知道过了瘴气林是断崖?你怎么会知道寅时三刻风向会变?”
“你到底是谁!”
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
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望向她。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那你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路书没有,堪舆图不带,连林中有毒藤,崖下有断壁都不知道。”
“沈禾。”
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你就这么跑来送死,又是为了什么?”
沈禾的呼吸,瞬间窒住。
他知道她是谁!
这个认知,比那淬毒的藤蔓,还要让她心惊。
她死死地盯着他,脑中千回百转,却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对上号的人。
前世今生,她认识的人里,没有这样一个身手、这样一双眼睛的存在。
她不能回答他的问题。
紫髓矿是她最大的秘密,是她为沈家翻案,为自己复仇的唯一底牌。
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沈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反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我为了什么,与你何干?”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迎上他的目光,寸步不让。
“你既然不肯说,我也不问了。”
“只是……”
她话锋一转,上下打量着他。
“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自己走了,准备一直陪着我?”
“既然要同行,我总得有个称呼吧。”
男人沉默了。
洞中,只有震耳欲聋的水声。
沈禾也不催促,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拗。
良久。
久到沈禾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还要冷硬、干涩。
“……阿笙。”
“叫我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