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着柳如烟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鸡蛋，一边嚼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
“乖孙女，是奶奶该死，这辈子你想吃多少鸡蛋就吃多少，奶奶一定好好弥补你。”
她一口气吃了三个鸡蛋，喝了两碗粥，这才重新躺回去。
脑袋刚一沾枕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又回到自己还是刘桂兰的时候。
叶姝六岁那年，柳如烟不争气的肚子终于又有了动静，可刘桂兰对她的折磨却没有放松过。
柳如烟要做家务、要下地干活，还得时不时去老二老三家当苦力，洗衣烧饭，吃不饱睡不好，怀孕四个月的时候便流产了。
刘桂兰少不了又是一顿毒打，骂她是丧门星，赔钱货，生不出男孩不配活着。
也是那一年，叶川应召去了军营，被分配到西北去和蛮族打仗，这一走就是七八年。
梦里刘桂兰那叫一个悔不该当初啊，当年柳如烟小产，身体还没恢复，叶姝又是个六岁的孩子，叶川一走，日子变得越发难过。
想到自己大儿子，刘桂兰眼泪止不住地流，直到死前那一刻她才明白，三个儿子里只有大儿子是真心待她，尽管大儿子木讷、老实，不会挣钱。
早知道大儿子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刘桂兰就会趁儿子还在身边时，对他再好点。
叶姝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枕头两边都是湿的。
“姝姝，你总算醒了。”柳如烟松了口气，高兴地在女儿脑门上亲了两口。“你烧糊涂了，梦里一直说胡话，还一直哭，可把娘给吓坏了。”
“娘——”叶姝张了张嘴巴，嗓子像小刀划过一样火辣辣的疼，她只好抬手想去摸摸柳如烟消瘦的脸颊。“娘，你受苦了。”
梦里的柳如烟和眼前的人影重合在一起，叶姝鼻尖一酸，险些又掉金豆豆。
柳如烟温柔地握住她的手：“有姝姝陪着娘，娘不辛苦。”
“娘，我梦到爹了。”
“姝姝想爹爹了？”
“娘，你恨过我爹吗？”叶姝终于问出了一直以来都憋在心里的话。
柳如烟愣神片刻，叶姝感觉到她的手指变得僵硬了几分。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以前爹只知道孝顺奶奶，奶奶欺负娘的时候，他也从来不会护着娘，难道娘一点都不怪他吗？”
“你爹爹，他很好的。”柳如烟羞涩的低下头。
“你爹爹也经常背着你奶奶安慰我，偷偷给你塞吃的，你都忘啦？其实你爹爹很关心、很在意我们娘俩，只是他体谅奶奶养大他不容易，孝顺是男子应尽的本分，娘理解他。何况，没有你爹爹，娘怎么能有姝姝这么好的女儿呢是不是？娘已经很满足了。”
“娘——”叶姝拖长嗲嗲的声音，扑进柳如烟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蹭来蹭去撒娇。
上辈子，刘桂兰一辈子都活在算计中，几乎不知道这种纯粹的温情是种怎样的感觉。
她总想着用自己的恶毒狠辣来影响柳如烟，可不知不觉间，她也被柳如烟的温柔善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
叶姝大病一场，好几天没来学堂，再回到学堂时，她发现了一张生面孔。
“听说是城里来的呢。”大宝终于盼到叶姝，一见到她，就像牛皮糖似得黏了上去。
叶姝落下很多功课，正忙着温书补习，对外界发生的事毫不关心，只是随口嗯了一声。
大宝小嘴叭叭一刻也停不下来：“他刚来就被三宝那群人给盯上了，最近三宝都没空找我茬了，天天带人在书院后巷子堵他。听说他家很有钱呢，三宝想讹他钱。”
“既然那么有钱，来三河寨干什么？”
见叶姝肯搭理自己，大宝也兴奋起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啊他是外室生的，是野种，亲娘身份低贱，他娘刚生完他没多久就死了，他在家族里不受待见，才被送到咱们这来的。三宝天天欺负他，不过这小子很能忍，愣是没找先生告状，挨揍也不吭声。”
叶姝的视线终于从书本上移开，飘向坐在窗户边的少年身上。
长得倒是白净，娘亲身份低微却能傍上大户人家，想必容貌不会差，少年遗传娘亲的好基因，眉眼周正英挺，只是他的眉头总微微蹙起，脸上笼着一层似有若无地愁色。
“闭嘴，吵死了，你要是把打探别人隐私的心都用在读书上，还会被先生骂蠢材吗？”叶姝将书本卷起来，狠狠地敲在大宝脑门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少管别人闲事。”
大宝悻悻地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午休时间，孩子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分享从家里带的吃食，大宝照旧跟屁虫一样跟在叶姝身后。
唯独新来的那个，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一动不动。
叶姝劝了自己半天不要多管闲事，可最后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他面前，扔给他一个已经凉透了的水煮蛋。
“你没带午饭吗？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男生抬头瞥了她一眼，对面前的鸡蛋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不用。”
叶姝破天荒的好脾气，给鸡蛋扒好皮，再次递到他眼前：“吃吧，没下毒，不会害死你的。”
虽说在做好事，但是她嘴上绝不肯说点好听的，这就是叶姝。
男生依旧一动不动，这次甚至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叶姝。
“不必了。”
叶姝翻了个白眼，直接当着他的面，将手里的鸡蛋一口吞下。
不吃拉倒，她还舍不得给呢！叶姝气哄哄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偏偏大宝不知死活，舔着大脸凑到她眼前：“堂妹，你跟那小子说什么了？”
迎接他的又是一记爆栗，“我说了，少管闲事，吃你的饭去！”
大宝捂着脑门，疼得龇牙咧嘴：“堂妹，我给你提个醒，那小子可不好相处，软硬不吃，倔的很，不然也不会被三宝他们盯上，咱可不招惹他的这种人。”
下午先生讲课的时候，叶姝的眼神总控制不住往窗户方向飘。那个男生的眼睛总是望向窗外，表情透着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