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看了眼这人僵背上踩着的女子,她短发向后飘荡,眼神里带着抹怨毒。
看来,这赶尸吴家真是遭了民愤呐……
这活人炼尸兵,莫非真是抓了百姓来炼?
李镇皱了皱眉,因为吴小葵的缘故,心里对这赶尸吴家总存在着一点期待,可是如今听着武举和这短发女子的话,心里那点子坚持也已经有了些动摇。
后半段的行程就快多了,天蒙蒙亮,那些雾气也尽数消退。
拉车的驴子好歹是在苗地吃过好东西的,这一路奔袭而来,大气都不喘,连开了灵智的人僵都有些看呆。
就连那短发女子,也不由得高看了驴哥一眼:
“倒是我走了眼,你们几人中,还是这头驴子最顶用。”
武举紧了紧拳头又松了开。
蒜鸟蒜鸟,跟一个黄毛丫头较什么劲。
终于见着了点人烟气,入眼是一座郡城,城门大开,晨曦时分,便已经有人进出。
短发女子骑着人僵,这所过之余,皆是受到了注目礼。
湘州,百姓怕僵,也崇僵。
这僵,也分三类,跳僵、人僵、魃。
跳僵见不得光,道行不够,白日里行路,会受阳气灼烧,大多跳僵都只在夜间活动。
跳僵由本能欲望驱使,吃血食,甚至有的跳僵还会凭着生前的一点子牵绊,回了曾经生活的地方,将活人吃得一干二净。
再往上便是人僵,这在门道里,便对应登堂、定府之境界。
人僵已经有了灵智,但和生前判若两人。
死时灵魂入了冥府,转世投胎去了,而这残存的躯壳里,则会滋养出另一个有灵智的玩意。
这人僵虽沾着个人字,但比起跳僵来说,已经完全脱离人了。
他们开了智,晓得如何修行,晓得如何吃血食。
人僵修行不易,则极少可成魃。
若成了魃,那便在门道里,已是渡江、断江之境,每一尊魃都具备不同的神通,或是引动天灾的旱魃,或是改换风水的伥魃,亦或凶恶喜好吞食的的饕魃。
在湘州,赶尸人可以赶尸,也可驭尸。
而能驾驭一头人僵的,自然地位不菲,本事不浅。
进了郡城,生人变多,短发女子跳下人僵,抽出一张符纸贴在那人僵身上。
而后扯着绳索,牵着他走,感觉在牵一头牲口似的。
武举看乐了,笑道:
“刚还骑着,现在咋牵着走?”
短发女子瞪了武举一眼:
“郡城里生人气旺盛,不贴着符给小白,他会咬人的。”
“烈犬啊还是。”
武举调侃一句,却被白发女子狠狠瞪了一眼:
“行了,我带你们来了岭南郡,这里有商行,你们可以置办一身好的行头去赶尸吴家。
该把我带路的报酬给我了吧?”
李镇一摸腰包,却发觉自己换了身轻便衣裳,忘了将自己王袍里装着的腰包给换出来了。
“你们三人,身上可有银两太岁?”
武举眉头轻皱:
“大……哥,我出门从不带腰包,没这个习惯。”
想当年,他武举作为苗王,到哪里都是吃白食的……
合莫亦是摇头,“我非人哉,我也不带。”
张玉良挠了挠头:
“当初在……趴了四年,路上带着的盘缠全在那四人身上,都给烧没了。”
“……”
短发女子,这赶尸曹家的后人曹严,此刻终于看出了端倪,眉头一皱: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在这唱双簧呢?姑奶奶用小白给你们开路,让你们平安到了岭南,现在却连个带路的报酬都凑不出来?!”
李镇缓缓道:
“曹严姑娘,我们不是不给,只是现在没有,你若不着急的话,可带我们到那赶尸吴家之后。
我同吴家家主讨要一份钱财,来补偿给你。”
曹严将信将疑:
“看你们穿着,也不像能与吴家认识的人,兄弟,我看你面善,当真不哄我?”
李镇点点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还是君子,那我还是君王呢!”
曹严翻了个白眼,也不跟四人多计较:
“行,我就暂且信你们这一回,如果你们敢骗了姑奶奶,我的小白可不是吃素的。”
一路行来,四人都靠着身中生气硬撑,如今来了郡城,还没吃过这湘州菜,可身上又没有盘缠,饿腹之余,便也想着赚钱的法子。
武举捂着脸,低声一叹:
“没想到胜天王与其三位随从,来了湘州第一难竟然是吃不上饭……”
曹严耳力没多好,就算本事有定府,但因为学的是赶尸门道,这身体中的本事,如五感六识这些,终是比不上铁把式的。
她没听清武举前半句话,倒听到了后面说的“饿肚子”,便忽地低低一笑:
“诶,我倒有个注意,如今正初春,这郡里,有些尸堂会办‘炼尸’斗法。
说是炼尸斗法,无非是下油锅、上刀山之类的,你们若是真想赚点钱,还不怕火炼,倒可以扮做人僵去试试看。”
曹严说着玩的,可没想到李镇却当了真。
来了湘地,总归是没接触过的地方,这里的风俗、门道、本事,也都该一一了解才行。
“好啊,就按你说的办。”
“???”
曹严语气一滞,却想到此人便是想在自己跟前逞能。
还治不了你的毛病了!
这上刀山、下油锅,那可是连登堂人僵都吃不消的,稍不留神,便会损了尸身,坏了尸气。
这活人扮成人僵,哪里能受得了这般折磨?
“兄弟,话不要说这么敞亮,真到见了真章时候,怕你吓得尿裤子!”曹严还是给了个台阶。
虽然这台阶似乎并不是多么好走……
还没等李镇说话,武举终于来了脾气:
“小娘皮,你要晓得这样一个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若我们哥几个做到了,你当如何?”
曹严不怒反笑:
“你们要有这般本事,我给你们为奴为婢!”
武举冷笑:
“那倒不必,我家大……大哥可看不上你这般丑陋的婢女。
什么惩罚,之后再说,现在,便带我们去你所说的尸堂里吧!”
“谁怕谁没卵蛋!”
曹严骂了一声,便转头拉着人僵,带着四人来了一处尸堂附近。
所谓尸堂,也便跟盘州里的帮子、苗州里的巷子有所相似。
多是门道人的汇聚之地。
这尸堂热闹的很,甚至外边还放着炮仗。
“所谓开春过油尸,炼尸斗法,烧僵除祟,这个时候,尸堂都是对外开放的,哪怕不是门道里的百姓,也可一观那些跳僵、人僵的斗法。”
曹严解释道。
“炼尸斗法,每一位赶尸人都能带着自己的尸来斗法。
但参会费不低,每人五两白银。
这钱,我给你们垫着,但你们输了,可不仅要还我这银两,还要百倍偿还!否则你们定然走不出岭南郡。”
李镇依旧点头:
“曹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曹严似乎与这尸堂里的人有所熟络,便要了一间空屋,将李镇四人带进去。
“说吧,你们谁演尸,谁演赶尸人。”
武举不屑冷哼:
“当然是老子,今个让你这小娘皮涨涨见识,看看你嘴里的魃尸,及我十分之一否?”
“口气别太大。”
曹严虽这么说,但看着武举这般大块头,身上筋肉虬结,一身力气扎实的狠。
听说苗地有人炼力蛊,与中原的铁把式相似,炼至大成,便是铜皮铁骨。
此子如此有恃无恐,莫非真还是个炼力蛊的高手?
曹严眉头一跳,指向李镇:
“我要他演僵,你们仨人中挑一位演赶尸人。”
武举眉头一皱。
倒不是担心李镇抗不过那劳什子刀山火海。
而是……
自家大王可是实打实的渡江仙铁把式啊!
当初在五牙子山战役,可是能将一座山头推平的狠人呐!
你要让一个渡江仙铁把式去玩这种过家家的东西?
除了有损王的颜面之外,好像还……
武举绷不住有些笑出声来。
李镇也开口道:
“好。”
曹严看了一眼李镇。
没想到这细皮嫩肉的小子,竟会答应地这么快。
这其中,没啥猫腻吧?
这人看起来瘦瘦巴巴的,脸上都没多少肉,与修行肉身的铁把式和力蛊,似乎都不沾边。
“那行,我给你抹尸油,你戴小白的面具,自己伪装成人僵,记得走路时候顿一点,别被人给瞧出来了。”
曹严掏出来一个小白瓶子,里头味道腥臭,拔开塞子,便将其泼在李镇身上。
捣鼓了好一阵,李镇便有了新造型。
一副遮着下半张脸的恶诡面具,挂着铜钱的血红衣裳,束发披散而开,因涂了尸油,皮肤有些青紫。
曹严做完这一切,竟然是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嘴唇。
他娘的……
这小子还挺帅的怎么回事?
……
……
为了吃一顿饱饭。
几人也是拼了。
竟然给自家大王化作人僵,去跟别的僵尸斗法了……
武举双眼含泪,站在那擂台边上,不停挥舞着手:
“大……哥!我一定会把你赎回来的?”
张玉良抱着胳膊,摇头道:
“假不假?”
武举眼神忽地一下冷了下来。
他脖子跟机械齿轮一般,咔嚓转来,
“张玉良,我不管你留在吾王跟前是何用意。
但你再敢乱蹦跶,我先替王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