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从什么时候晓得本王是李家世子的。”
张玉良恭敬抱拳:
“盘州妖窟劫难四月后,传闻李家遗孤惹天下门道人愤,遭群而攻之。
谁都说李家世子陨落在了妖窟之中。
可五年前腊月我来了苗州之后,便听闻有一人,立着‘镇仙’的旗帜,做了个盘踞一方郡县的小小草头王。
那时候,我只当是有个傻子,不晓得这镇仙李家的威名,还敢撞了忌讳,起了这般名号。
可一晃一年过去,那人势力竟能与从前的苗王分庭抗礼。
自从心里生出对朝廷与张家的间隙之后,我便想着寻求下一个靠山。
本来想找曾经的苗王,却发觉他实在是不靠谱。”
武举:“……我草拟吗!”
“身旁还跟着四个张家的幕僚,我想着来将他们诱骗到苏家阿巴的府邸跟前,以他们的性命当作对阿巴的见面礼……
可没想到,苏家主母压根就不搭理我们,甚至连一丝说话的机会都不留。
甚至还在中途给我们切了半扇寒瓜吃……”
张玉良说到这里,悠悠叹道: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甜的寒瓜,我当时还以为苏家主母被我们的坚持所打动……
可谁想到,她出了庄子时候,竟是激动大喊,她孙儿终于出息了!”
李镇:“……”
“我当时也不晓得这苏家主母会有个孙子,可听闻这苏家主母曾经与李家大管事是结发夫妻。
我更晓得,李家世子是被李家大管事一手拉扯长大,所以,她口中的孙子,定然是那李家世子!
李家世子还活着,如今苗地又有了新王,苏家主母激动之时,那天边正呈异色,似乎是大仙家斗法。
我便断然料定,那镇仙王,便是李家世子!”
“啪”、“啪”、“啪”
“精彩。”
李镇拍了几下手掌,
“你还真是误打误撞,走了狗屎大运啊。
可你如今会判张家,会判朝廷,那你今后……
就不会判我了么?”
张玉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武举也吓了一跳。
“我张玉良虽是张家赋命,可心系百姓天下,我不忍见生灵涂炭,求大王收留,求世子收留!”
李镇琢磨琢磨,看向一旁的武举和合莫。
“你二人怎么看?”
合莫好歹是狗头军事,懂些酸儒道理,便道:
“大王用人向来不拘一格,连我这冒犯了大王的蛤蟆祟都能成一个军事。可见大王度量之大,这张玉良虽是罪人身份,甚至长着反骨,但杀同僚,摆天理,看起来像是个清廉的将军。
大王倒可暂时用上一番,但不给他兵权……”
武举则抬起了头,
“打死,直接打死,大王莫要留情。”
“……”
“这小子当时还说能看穿我的底裤,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看大王穿的什么颜色的底裤了。”
“……”
李镇忽略了武举的意见,沉思片刻后,在阿巴端上一叠猪头肉后,拍岸道:
“可,张玉良,你可以在本王麾下施展才能。
然这次,我要进湘,你且伴本王左右,为本王开路。”
听到此,张玉良之前吊儿郎当的气势也一扫而空,气息收敛,缓缓道:
“末将领命!”
“在我这里,你还不是将。”
“草民领命!”
“我镇仙军治下,只有百姓,没有草民。”
“……”
张玉良嘴角微抽:
“大王之马前卒,领命!”
李镇满意点头。
……
……
中州。
夏初世时节,中州大地广袤无垠。
并联八州,横江穿行而过,土肥沃,草木旺盛。
若天下是黑白,那这中州就是天下唯一的颜色。
城墙高耸,守军森严。
张家大府之中,一个老态龙钟,却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的婆子,手里拿着一张帕子,轻轻擦拭手中玉佩。
身旁,一个一脸寒霜,穿着紧致锦衣的女子,正站在这老婆子身侧。
她长得实在冷酷,冷酷到连看她一对狭长的丹凤眼,也要不自主打个寒战。
老婆子擦了擦手中玉牌,缓缓道:
“玉凤啊,收敛着点身上的杀气……有点烫着老身了。”
丹凤眼女子轻“嗯”了一声,可身上那股气劲还是一点没变。
老婆子悠悠一叹:
“你那兄长,我看着他长大,他对我敬爱有加,平日里可听话了。
玉凤啊,你这丫头也是受着老身宠爱长大的,怎就是这般冷冰冰的性子?”
那冷若寒霜的女子右手轻轻搭在腰间挂着的铁鞭之上,缓缓道:
“兄长是兄长,我是我。”
“好,好……”
这位张家主母,放下手里的玉牌,揉了揉眉心,
“丫头,来给老身捏捏肩。”
玉凤眉头微皱,可还是走到了张家主母身后,冰冷细长的双手搭在了张家主母的肩上,微微发力。
“轻点,死丫头,老婆子不比你们这些小年轻。”
“好。”
“你这次回张家,可是为了什么事?”
身后玉凤停顿片刻,冷冷道:
“我兄长去了何处。”
“他……他被我派去苗地,另有用处。”
“请主母细说,我在这世上没有亲人,只有兄长一位血亲,他定然不能出事。”
张家主母有些不悦,
“死丫头,我不算你的亲人?”
“血亲是血亲,主母是主母。”
“……好,你那哥哥,如今没事,苗地巴掌大的地方,还有人能害得你哥哥的性命了?”
玉凤依旧脸色冰寒:
“他本事太弱,在渡江仙里也不算排得上号的符水师,苗地有断江仙的苗王,还有曾经白玉京里跳下来的金鲤,我兄长若惹了这些人和仙家,定会死。
所以,主母告诉我,兄长到底去苗地做何事?”
张家主母悠悠一叹:
“我那二儿死在了妖窟,我拼尽张家所有神算子和憋宝人的寿元、道行,用他们的命算出来一道天机。
那便是,李家遗孤未死,竟还在苗地诞了龙相。
我让你兄长张玉良带着三尊渡江一个甲神仙,入了苗地,为的……
便是取得那李家遗孤的信任。
他龙相已成,占据一州成草头王必会达成,因而五年前,老身也不去干涉,甚至怕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张家的神算子如今尽数死去,憋宝人也没几个可活,但推衍的结果,都会是……
若我张家在李家遗孤占据苗地之后强加干预,那他定不会对我张家产生威胁。
这是卦象,是天机。
而老身想出来的干预之策,便是让你兄长能够成为那李家世子的身边人。
为此,不惜牺牲我张家三位渡江门客。
想来,这般手笔,任是他李家遗孤,也定然会多信你兄长三分。”
玉凤眉头微皱: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我去杀了那李家遗孤不就是了。”
“杀?”
“他如今身边有那老苗王帮扶,当年从中州叛逃的蛤蟆祟……
这都是断江仙的道行,更是老牌断江,玉凤,你初入断江,又如何是其挨家?”
玉凤继续道:
“我不行,那主母便请张家食祟老祖,定能将李世子斩杀,为何要拖至如今?
甚至还不惜搭上三尊渡江仙的性命,将我兄长置于那般生死之境。”
张家主母白了玉凤一眼:
“傻丫头,还敢动用食祟?
想当年,七门与朝廷围剿李家时候,也是屏蔽了天机,用秘法将李家那块镇仙碑打出三界之外。
这李家何其底蕴,不说白玉京,就连冥府里也有李家先祖……
这人一旦成仙作祖,便不会牵挂红尘凡间之事。
我们当年屏蔽天机,才得以得手。
可如今再敢这般大动干戈地将李家绝户,那白玉京里的李家先祖,哪怕再不食人间烟火,也只怕终会降下仙罚……
食祟,已经到了触及冥府和白玉京的层次,定然万万不可动用。
因而,以你兄长潜入那李家世子跟前,将他一举一动都通过千里符传讯给我们。
敌在明,我在暗,他正是羽翼渐丰时候,也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玉凤点点头: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主母怕白玉京,也怕冥府,更怕李家。”玉凤冷冷道。
“我这是怕么?我这是不想惹不太多的麻烦……难道你就不怕白玉京,不怕冥府?”
张家主母反问道。
玉凤回:
“不怕。”
“你不怕死?”
“怕死是怕死,不怕白玉京是不怕白玉京。”
“……哎,我也不知道,你与你兄长同为胞胎,偏偏他就百依百顺,你轴得让老身心塞。”
“胞胎是胞胎,性格是性格。”
玉凤握住腰间盘成了一圈的铁鞭,嘴里吐出两团生气,身上筋骨一动,竟发出雷鸣响动。
“既然这李家世子要遭难,那我也便会成为他的一难。”
说罢,便大步往院子外走去。
张家主母摇摇头,看着张玉凤的背影,叹道:
“张家为数不多的铁把式里,你是最不长脑子的……
说来也是我犯蠢了,当时不该让你学铁把式的。”
……
……
是夜。
一辆驴车缓缓在乡道上行驶。
张玉良驾着驴车,手里的缰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李镇坐在车厢之中,微微睁眼,看着张玉良背影,嘴角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