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听到李长福这么说以后，李镇也不由得心中恍惚。
这不可一世的“爷爷”，竟会展露出如此低的姿态，同自己揖礼。
甚至自称是老奴……
忙忙将李长福搀扶起，李镇深吸口气，直直看向他：
“爷爷，你能从我将李家带出来，让我活着，这恩比山重，我唤你一声爷爷又如何？”
李长福神色动容，鹰隼似的眼里，终于泛起些晶莹。
“既然少主已知了自己身份，又何必同老奴这般……”
李镇微微失神。
忽地想起老早前，粗眉方同自己说过，当初李长福带着自己来过马寨子的时候，自己常常对李长福如下人一般呼来唤去……
原来一切都对上了。
原身是知晓自己李家嫡子身份的，可原身又深受这世道影响，骨子里有着尊贵气儿，所以对李长福不敬。
而自己阴差阳错转生而来，却误将李长福认作了“爷爷”，李长福并没有戳穿，似乎对这声“爷爷”极为受用。
也是个可怜的老头。
但同样的，李长福老谋深算，不否认自己叫他爷爷，也便是为了一直观察自己的身份。
终于到了这天，自己有了本事得到太岁帮帮主的认可，有了本事从哀牢山全身而退，李长福终于愿意吐露实情，就是不知……
他究竟还认不认为自己是真正的“李镇”？
李镇沉默半晌，念头终于通达。
自己是或不是，都已经无所谓了。
李长福骨子里只认为自己是李家的下人，哪怕自己变成什么样儿，只要这皮囊还是原身的皮囊，体内流的还是中州李家的血，他就不可能为难自己……
“我本无姓，中州乞儿出身，是李家老家主，你的亲爷爷抚养我长大……”
李长福看着李镇，声音颇有些沙哑：
“他赐了我姓氏，教给了我本事，这三甲子岁月，我也问鼎断江……虽天赋不如旁人，但李家所收留之乞儿中，唯有我勤勉……”
“可李家惨遭如此灭门之灾，尚还在襁褓中的你，便被你父托孤，让我带你离开了中州，隐姓埋名至此。”
“十八年来，我凭着一身道行，让你安心扎根于此，修行，学本事……”
“可你却因为方家的小丫头，意气用事，独自去了黄皮寨。”
“这一路上，你大展香坛，惹得诡祟趋之若鹜，便是活着回了家，也寿数燃尽，命数薄微……”
“我因着中州那七门的眼睛看着，并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护着你。”
“所以也是你一人闯过了荡阴山、恶鬼村、饿殍洞、伥鬼十八弯……””
李长福深深一叹：
“你十六岁，便已快迈入定府，镇仙李家的定府，与寻常门道人不同。”
“李家人世代镇着这天下仙家，有着无穷的香火之力，更能以李家之名，召来仙家助阵……”
“本想着让你担起复兴李家的机会，可你却少年轻狂，弄丢了一身道行……”
“李家的仙家不认你，那把镇仙槊也不愿被你握持，故遗落在方家，让那方小子保管着……”
“仙家不认，便代表着李家气数已尽，可我并不甘心。”
“恰那时段，哀牢山水鬼潭里，正有一千年老蛟化龙。”
“老蛟化龙，便位列仙班，成了不用被人册封的逍遥仙家……”
“于是我用一身道行，遮住了哀牢山，天下便无人发现这只即将化龙的老蛟。”
“我深入山中，祭拜了那水鬼潭，用一甲子道行和她做了交易，便想将她养作你的仙家……”
“可……”
听到这，李镇便已经念头通达，什么都明白了。
“本是这养成仙家的最后一日，你却不知使了本事，又重新得到了李家曾经所镇之仙的认可，尤其是那打更仙……”
“老蛟见此，气得怒不可遏，身外化身当场暴毙，便沉于水鬼潭中，静等化劫。”
李镇眼皮子一跳。
原来自己转生之后，还意外背刺了一个并非镇仙碑里的仙家！
李长福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
“你父李龛，当年托孤时候，虽什么都未说，但我仍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复仇的怒火。”
“我本该也想让你过上平凡的一生，可李家老祖不允，你父李龛在天之灵不允啊……”
“娃子，你的名字，也从来不是李镇，为了掩人耳目，我故意抹去了你名字最后一个字。”
李长福正视着李镇的双眼，神情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肃穆。
“你之原名，叫李镇仙……是你父李龛为你所起，光是这名字所背负的命数，都已然大到没边。”
“都说贱名好养活，可你天生就不是好养活的命。”
李镇仙？
李镇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李镇这名字确实够土，可加上一个仙字，却什么都不一样了。
“七月半，妖窟开，我这身道行也再遮不住哀牢山里即将化龙的老蛟……
到那时，天下皆要来争抢龙运。
无论是各州反王，亦或中州皇子，龙运比起妖窟里的太岁，更为诱惑。
故此，你早前所遇到的赊刀人，便起了一个预言。”
听着李长福这么一说，李镇忽地身子一颤。
那赊刀人……那赊刀人的预言是……
过马寨子，人尽死绝！
原来便是因为，这哀牢山里，将成为天下必争之地，无辜的过马寨子，也要被殃及！
“那小赊刀道行不差，定府五脏仙，虽看不出来哀牢山的老蛟，可他能看得见过马寨上头萦绕的极煞之气。”
“可……老铲，方叔他们是无辜的。”
李镇回想起自己那个缺心眼的师傅，想起粗眉方深深的城府，想起小荷在炕头的痛苦。
“预言只是预言……”
李长福悠悠一叹：
“再如何，我也是李家家奴，李龛亲信。这过马寨民风淳朴，也是我第二个家。
有我李长福在，天下谁人……
都动不得过马寨子。
要分龙运，他们……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