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楚奕推开了内室的木门,抬步走了出来。
他刚一踏出门槛,目光便被门侧的景象给吸引了。
只见谢灵蕴正心神不属的端着一个瓷盆,里面盛着大半盆微漾的清水,在原地踱着小步。
那神情仓惶而紊乱,像是一只被困在囚笼里找不到出路的,惊惶的小兽。
此时,她的脑子里全是混乱且可怕的念头。
母亲一个人在房间,那个让人又惧又怕的男人,他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会不会趁母亲脚伤不便,对母亲起了什么不堪的心思?
母亲性子刚烈,若他胆敢用强,母亲会不会宁死不受辱?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得偷偷看一眼!
倘若他真的在凌辱母亲,那我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冲进去……与他同归于尽!
这个决绝的念头,让她的身体不由得轻微颤抖起来。
“小白。”
这不算响亮、但异常清晰的两个字,瞬间击碎了谢灵蕴沉浸的恐慌世界。
她浑身猛地一震,如受惊的兔子,手中的水盆剧烈地一晃,险些泼洒出来。
只见楚奕高大的身影,就站在几步之外的门廊下。
他逆着耀目的阳光,身形轮廓像是被镀上了一层炫目的金边。
那一双深邃的眉眼带着一种惯常的冷峻,而那份独特强大的、令人不自觉想要臣服的气场,宛如实质般扑面而来。
谢灵蕴的心猛然一缩。
一种十分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撇开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仇纠葛与惧怕不谈,单论此人的品貌气势,的确是万里挑一。
她见惯了京中名门子弟、青年才俊,甚至……连那位已赴黄泉的前未婚夫王彦昌,丰神俊朗已是人中龙凤。
可此刻在心中比较起来,竟无一人能在楚奕面前占得半分颜色。
那个温润却惨死的未婚夫身影骤然浮上心头,强烈的负罪感与悲恸瞬间攫住了她,痛得呼吸都微微一滞。
“主、主人。”
谢灵蕴慌忙垂首。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极力掩饰着眸中的复杂情绪,视线落在自己端着的盆沿上。
楚奕那张俊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薄唇微启,只吐出不容置疑的一句。
“进去照顾王夫人吧。”
话音落下,甚至未曾有丝毫停留,他便干脆利落的转身,沿着回廊离去了。
这顿时,让谢灵蕴愣了愣。
她望着楚奕消失的方向片刻,才压下纷乱思绪,深吸一口气,端着水盆,推开虚掩的房门,挪了进去。
内室的窗扉半掩,光线比外面昏沉许多,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膏清香与若有似无的紧张气息。
谢灵蕴刚踏入房间。
她的视线立刻锁定了临窗软榻上的王夫人。
只见母亲半倚在绣枕上,神色怔忡,目光失焦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可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晕?
整个人,透着一股魂不守舍的虚脱感……
谢灵蕴心头一紧。
她顾不上许多,急切的跑过去半蹲下身,目光焦急且仔细的审视着母亲。
发髻依旧端整,发丝并未凌乱。
至于衣领严丝合缝地紧贴着颈项,繁复的衣襟上没有预料中被扯拽撕坏的痕迹。
确实不像是遭受了任何粗暴对待的样子,自己紧绷的神经这才稍微松弛了一些。
王夫人显然被女儿的脚步声和动作惊动,猛地回过神,略带仓促地抬眼看向谢灵蕴。
母女俩目光一碰。
她眼底迅速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心虚与慌乱,但立刻被强自压下,面上恢复了惯有的端庄。
只是那端庄中,不易察觉的平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
“灵蕴,娘的脚已经没多大事了。”
谢灵蕴低低“嗯”了一声,一时间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微妙的、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如看不见的薄纱将两人笼罩。
她想开口询问什么,张了张嘴。
那句“他……他对你做了什么没有?”,在唇齿间辗转数次,却终究难以启齿。
羞臊与顾虑让她最终只是低下头,无措地盯着水盆中自己微微晃动的倒影。
王夫人也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沉默与弥漫的尴尬。
她只能强作镇定,不动声色的抬手理了理根本无需整理的鬓角,转移了话题,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与期冀。
“灵蕴,刚才侯爷说了,等我脚上的伤好利索了,就允我们母女俩出城去收敛你爹的尸骨。”
“到时候,我们给他好好收敛入殓,寻个地方立个坟头,只是……”
她顿了顿,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黯然与无奈。
“只是侯爷说,立坟可以,却不能立碑。”
谢灵蕴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惊喜和希望之光!
收敛父骨,是她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梦寐以求却不敢宣之于口的奢望!
可这狂喜仅仅维持了一瞬间,就如沸腾的水骤然冷却。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不惜放下所有尊严与骄傲,甚至不惜献出自己苦苦哀求楚奕,只为换取父亲的一个安息之所,却遭到了他毫不留情的的拒绝。
为何现在他竟如此轻易地松口了?
是因为母亲吗?
楚奕,他真的对母亲……
所以,才肯做出如此妥协和让步?
巨大的惊疑与沉重的绝望仿佛潮水般淹没了她,刚才的狂喜荡然无存,整个人好似被抛入冰窟,浑身发冷,僵在原地。
王夫人此刻沉浸在终于可以为亡夫做点事情的哀思与一种得偿所愿的复杂慰藉中,并未留意女儿瞬息万变、复杂难言的表情。
她只是单纯见女儿愣住了,脸上不见喜色反有惊疑,不禁有些诧异地蹙起眉,关切地轻声问道:
“灵蕴,你怎么了?”
谢灵蕴连忙迫使自己从巨大的恐慌猜忌中挣脱出来。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用尽全力压下翻腾的情绪,挤出一个略显僵硬却努力平和的表情
“没事,娘,女儿很高兴。”
“那就等你的脚伤完全好利落了,我们再出城去,一起替父亲收敛入土。”
最后的几个字,带着压抑至深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