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结束,列国使团尽皆离开长安。
如今的长安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淡。
所谓平淡,便是往前做什么,如今还做什么。
顶多空闲的时候,几个人聚在一起,聊一聊先前的比武,夸一夸天将大人的威武,也有人骂一骂他的不自量力。
对于那位天之骄子。
有人夸赞,有人谩骂。
有人崇拜,有人嫉妒。
一身白衣的齐遇,手指头依旧勾着一个白玉酒壶,身子慵懒的依靠酒楼围栏上,眼神略显朦胧的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的百姓。
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半晌后。
他忽然低沉的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啊,无论先前发生了什么,亦或者如今正在发生什么,对于绝大多数的老百姓而言,他们只在乎当前的日子能不能过得下去。”
“哪怕即将发生的事情与他们切身相关,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永远都是不知情的。”
“不,哪怕在事情过后,他们还是未必能够知情。”
“他们永远只有在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后知后觉。”
齐遇拎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目光轻描淡写的往身后瞥了一眼:“你说,对于君王而言,这些百姓真的重要吗?”
如果重要,为何不将他们撤离长安?
如果不重要,为何又要竭尽心力去镇压魔君?
把那个魔头释放出来,让他把长安毁了,引来天下武夫的围剿,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牺牲一座长安城,使景国解开枷锁,这笔买卖怎么想都觉得划算啊。
不过是座城池,大不了毁了之后再盖一座就是。
凤希元缓缓走到围栏边上,看着长安城的百姓,沉吟说到:“之所以不告诉他们,不是他们不重要,而是普通人永远担不起超凡的重量。”
“昭告天下的结果,便是天下无数人会因为承担不起这份重量而崩溃,届时天下大乱,因此而受害的百姓,只会更多。”
“如果天子只是为了自身权力而放弃百姓,他不会如此竭尽心力去谋划。”
“而他在保证魔君不危害人间的前提,使景国变得更强大,这本身就没有错,也是作为一个君王,应该做的事情。”
齐遇淡然道:“照你这么说,其实你是很能理解你们皇帝做的事情咯?这就是你不肯带着墨阁离开景国的原因?”
凤希元沉默片刻,缓声说道:“毕竟生于斯长于斯,我为景国人,墨阁为景国宗派,国有难,岂有不帮之理?”
“再者,魔尊乃是魔族,为人族大义,墨阁岂可退缩?”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墨阁都必须挺身而出。”
“纵是离开景国,隐居山林,我墨家弟子,也未必能够求得心安。”
“毕竟他们对这座城池,也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
齐遇一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喝了两口酒。
好半晌后,他才缓缓说道:“你们都有济世救民之心,都有为人族舍身之义,的确很了不起,也称得上一句伟大。”
凤希元心里明白。
齐遇说的你们,自然不止是指墨阁,还有安国寺。
以宗门气运替代国运,镇压魔尊这件事,天子并未选择隐瞒,也没有强迫两宗必须配合。
凤希元也曾犹豫过,纠结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同意。
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就算不同意,景天子也不会让墨阁离开景国。
无论景国未来能否摆脱魔尊对国运的侵蚀,这个国家的基础建设,士卒的铠甲武器,都少不了墨阁的助力。
此外,以墨阁的能力,一旦选择脱离景国,其他国家无不举国相迎。
景国自然不会让其他国家获得墨阁这股力量,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转而以这股力量斩向景国。
他想了想,道:“墨阁从未想过背叛景国,在人族大敌面前,更从未想过独善其身。我墨阁祖师当年创此学派,为的便是壮大人族,后世子孙虽愚钝不堪,无法掌握墨家绝学,但那份舍生取义的精神,我们也决不能丢。”
齐遇微微一叹:“你们啊,就是太善良。”
他不会说安国寺河墨阁是迂腐,在大义面前,此举如何算得上迂腐?
但这两宗为了镇压魔尊,都选择不顾一切的压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实在过于……善良。
齐遇摇头失笑,也不知是在为谁而发笑。
他只是看着凤希元,缓缓说道:“本圣主没你们那么伟大,我做人向来都是一个原则,我可以善良,但绝不能磨平了棱角,任人揉捏。”
“舍生取义那是圣人们才做得到的事情,而我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俗人,任何人都不能够站在大义的高度上命令我做事情,更不能站在大义的角度上予我谴责。”
“所以啊,这场赌斗我可以输,但景国也别想赢得舒服,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凤希元摇头道:“我来不是谴责先生的,而是来向先生道谢。”
齐遇冲着凤希元摆了摆手:“不必言谢,我只是输了而已。”
凤希元道:“我也不是为了封印之事而道谢。”
他对着齐遇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伊洛这些年,有赖先生指导,她的进步很大,身为她的父亲,理当向先生致谢。”
齐遇笑了笑:“那你就更不用谢我了,那丫头是跟着夜琉璃历练的,在武道上面,我也只是指点过一次而已,她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与我无关。”
说到凤伊洛,齐遇不由得好奇问道:“夜琉璃可是出身武国皇室,你难道就不怕她被人拐去武国?”
凤希元笑了笑:“去哪里都好,只要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齐遇呵呵一笑:“你倒是心宽,就不怕她出去乱闯,给你惹来祸事?”
凤希元平静道:“当父亲的不应该害怕孩子惹祸,怕的应该是孩子惹的祸,自己没办法替她兜着,怕的应该是自己没有能力。”
“所以我只会教她,做人要坦坦荡荡,要无愧于心。如果她做到了,哪怕惹了祸,错的也应该不是她,那么这个所谓的祸事,自该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承担。”
“我不会在她应该闯荡的年纪,去给她戴上束手束脚的枷锁。”
齐遇忽然深深一叹:“那丫头有你这么一个父亲,真是她的福气。”
……
玉宇宫。
景天子盘坐在丹陛的金台之上,气息高渺,神态威严,似天道俯瞰人间。
长安城内,一幕幕的场景,在金光璀璨,浩瀚如海的眸光中不断闪过。
许久后。
他闭上双眸,重新睁开时,眼中的深邃已然消失,唯有无尽的威严。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来人。”
一直在宫殿外静候的司礼监总管高黎瞬间跨入殿门,垂手躬身,道:“陛下。”
景天子淡漠道:“安排一下,朕要去一趟东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