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最后一抹酡红,给老城区抹上一层暖色。
江蝉走在人声嚷嚷的老旧街道上,空气里弥漫着臭豆腐的油炸味、糖炒栗子的焦甜味、谁家里炝锅的葱油香、还有排水道阴沟里散发的潮湿霉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蒸腾出一种属于市井底层的,粗糙又蓬勃的生机。
“碰!东风!”
“胡了!清一色!给钱给钱!”
“……”
拐入巷口的一家副食店门口,一张折叠桌旁围坐四人,桌上是麻将碰撞的脆响,旁边是围观者七嘴八舌的议论。
“哎哟喂,张姐,你这手气也太旺了!明天你家小涛就要去参加灵棺大考了吧?这兆头,看起来好得不得了啊!”一个瘦高个儿男人一边掏钱,一边对着旁边烫着卷发的大妈奉承道。
“就是就是!”
另一个围观的大婶立刻接茬,满脸堆笑,“小涛那孩子多出息啊!听说觉醒的可是上等黑棺?还契约了一只c级铜像鬼?那可是防御鬼里的大好胚子!这要是进了灵棺学府,啧啧,张姐,你家祖坟可是冒青烟咯!将来成了镇守一方的大人物,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街坊啊!”
“是啊张姐,以后我们可就仰仗你了!”
众人纷纷附和。
被称作张姐的大妈听得眉飞色舞,下巴抬得老高,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菊花,嘴上却故作谦虚,“哎呀,哪里哪里!小孩子嘛,就是运气好点。能不能进灵棺学府还得看临场发挥,这大考可不是去闹着玩的…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优越感,“我家小涛从小天赋就好,又肯吃苦,他爸还专门找了猎鬼人加紧时间给他获取第二只鬼宠呢!这砸下去的资源,总得听个响不是?”
“……”
江蝉的身影,在这片充满市侩、奉承与虚荣的烟火气中,沉默穿过。
他步履匆匆,对牌桌上那围绕“灵棺大考”的喧嚣充耳不闻,像一条格格不入的游鱼,拐入了巷子。
他低着头,一边快步走向那栋熟悉的筒子楼,一边划动着手机屏幕。
屏幕亮起,一连串的信息提示,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跳出来…
“江蝉,你之前教我的那招‘鹤冲天’,我还是有点吃不准…方便的话,我能不能来找你?”这是凌清璇,清冷中流露出着一丝依赖。
“队长在做什么呢?今天和腊八还有红棉一起训练,强度好大哦,头都晕惹…不过你给红棉的那只鬼,她已经能熟练掌握了。”这是小满,后面发了个小猫探头的表情,带着一些日常的关切。
随后是姜红棉发来的感谢…
还有胡帅发来的语音轰炸…并且江蝉刚上线,对方的消息马上就劈里啪啦的弹出来,“卧槽江哥!你可算上线了?!这两天跑哪儿去了?!”
“江哥江哥!快看我给你发的压缩包!绝密资料!最新扒出来的九嶷山考核区模拟地图!还有历年热门的考核分析!哥们儿费老鼻子劲了!”
“对了对了,江哥,晚上有空没?我新练了一手身法猴,孟霞辅助,就等你来c了!咱们三排杀穿排位去!”
“喂喂喂?江哥?看到没啊?回个话啊哥!”
“……”
芦岗村的阴墟,时间被扭曲,感觉像是在里边待了好多天。此刻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和时间,江蝉才真切地感受到,现实只过去了两天两夜。
距离决定无数灵棺师命运的“灵棺大考”,仅剩一天。
班群里还有王教官发的置顶通知,“明早9点整,南江第一中学操场集合,统一乘车前往‘九嶷山考核区’。请务必携带好准考证、身份证及基础用具,迟到者后果自负!”
明天一早,就要提前踏上征程,有点仓促,但还好没错过。
后面还有关于考核细则的说明,可江蝉还没来得及细看,“嗡”的一声,屏幕骤然一黑…电量耗尽。
“……”
“啧。”江蝉皱了皱眉,将冰冷的手机揣回口袋,快步冲进光线昏暗的筒子楼。
楼梯间弥漫着陈年的霉味,他三步并作两步,一口气冲上五楼,停在熟悉的502门前。
门口一张褪色的红色地垫,上面模糊着“出入平安”字样。
他抬手,带着点归家的放松感拍在门上。
嘭嘭!
“嫂嫂!开门!俺出去鬼混回来辣!”
他的声音故意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足以掩饰疲惫的张扬。
门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锁舌转动的声音。
咔哒…门开了。
暖色的灯光倾泻而出,勾勒出一个足以让任何男人心跳漏掉一拍的曼妙身影。
“回来就回来,鬼叫什么?”
嫂嫂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紫色吊带长裙,恰到好处地贴合着丰腴起伏的曲线,微卷的栗棕色大波浪长发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此刻,她腰间系着一条碎花围裙,手里还握着一把油亮的锅铲,这副装扮,非但没有减损她的魅力,反而更显熟韵,像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
“嫂嫂,俺想死你辣!”
江蝉直接张开了双臂,作势欲扑。
“滚!”
嫂嫂那双风情万种的眉眼,上下扫了江蝉一圈,毫不掩饰的嫌弃。
她抬起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掩住鼻子,“…你这是掉哪个臭水沟里了?一身什么味儿?又腥又…馊?马上就要灵棺大考了,也不知道收收心,整天野得没边!”
她说着,转身就往里走,摇曳生姿的背影,转进了通往厨房的过道里,只留下一阵混合着饭菜香和淡淡的香水尾调的气息,“赶紧去洗干净!马上菜好了,吃饭!”
江蝉摸了摸鼻子,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实混杂着泥泞、阴冷鬼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尸臭味…这味道在这充满烟火气的小小的家里,显得格外难闻。
他换了鞋,快步走进自己房间,把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拿了衣服冲进卫生间。
唰…温热的水流冲刷而下,他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走满身的疲惫和污秽,也仿佛冲淡了芦岗村那粘稠的死亡气息,总算有点活过来的感觉了。
快速冲洗完毕,他换上一身干净的t恤和长裤,满身清爽地走出来,饭菜的香气已经充满整个小小的客厅。
小方桌上摆着几样色香俱全的菜…一盘青翠欲滴的蒜蓉空心菜,一碗金黄诱人的蟹黄滑蛋,一碟红亮油润的糖醋小排,还有一小盆热气腾腾的冬瓜排骨汤,和一盘色泽光鲜的白灼虾。
“哇靠!这么丰盛!嫂嫂,你是不是提前知道我今天会回来?”
江蝉毫不客气地坐下,端起饭碗就开始狼吞虎咽。
在阴墟里饿了两天两夜,不是在被鬼追就是在追鬼,那股挥之不去的腥臭与腐烂滋味,实在不堪回首,现在每一口热饭热菜,都像是恩赐一样。
“你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啊?”
嫂嫂坐在对面,支着下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说说吧,这两天到底干嘛去了?弄得跟逃难似的。别告诉我你又去哪个网吧通宵去了。”
“咳…”江蝉扒了一口饭,含糊道,“跟…跟几个朋友,去…城外一个叫芦岗村的地方露营,考前放松一下嘛。”
“谁知道那破地方,村长是个老恶霸,看我们几个不顺眼,总觉得我们是去偷东西似的,带着一帮子村民拿着锄头铁锹,追着我们一顿撵…”
他说的面不改色,说的煞有介事,嫂嫂闻言,红唇却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双勾人的眉眼斜睨着他,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哦?是吗?那村长身上…是不是还带着鬼气呀?追着你是不是还得用‘鬼技’跑路?”
嫂嫂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脸上就差没清清楚楚地写上,“你看我信不信?”
江蝉面不改色地继续扒饭,仿佛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反正挺刺激的,差点没回得来…”
嫂嫂也懒得拆穿他这漏洞百出的故事,拿起一只白灼虾,动作优雅地剥着壳,晶莹的虾肉被她那纤纤玉指,一丝不挂的剥离出来。
她一边剥,一边仿佛不经意地提醒,“疯也疯够了,赶紧填饱肚子。明天就要去集合了,你的准考证、身份证、还有你那些‘小玩意’都准备好了没?灵棺大考可不是闹着玩的,多少人指着这一锤子买卖翻身呐。”
江蝉咀嚼的动作慢下来,他没有接关于大考的话茬,反而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剥虾的嫂嫂,
“嫂嫂,”
他开口,很随意,也很自然的问道,“你知道…拜鬼教里,哪个鬼差拥有着‘预知’能力的鬼?”
“……”
嫂嫂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那浓密卷翘的睫毛低垂着,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将那只剥好的虾,轻轻放在江蝉面前那个、原本盛着糖醋排骨的小碟子里。
饱满白嫩的虾肉,躺在红亮的酱汁旁,格外醒目。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缓缓抬起眼眸,那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噙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呵呵,拜鬼教…鬼差?预知能力?没听说过……”
她的语气带起一种长辈般的责备,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而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那些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老鼠的消息?”
江蝉的目光没有离开嫂嫂的面孔,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又仿佛在组织语言,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随口问问嘛,毕竟嫂嫂你天天在网上冲浪,消息灵通得很。”
“就上次,北邙关那边裂开一条鬼渊,连斩鬼局都还在封锁消息,我才刚到家,气都没喘匀,你就知道了。还有蜡面鬼,你也是一早就提醒我别往那边跑…我以为,你对这些‘歪门邪道’的消息,门儿清呢。”
空气微微凝滞了一瞬,厨房炖锅里细微的“咕嘟”声清晰可闻。
嫂嫂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潭。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染着丹蔻的手指,又拿起一只虾,慢条斯理地剥着壳。
她的动作依旧优雅,只是那指尖的力道似乎微微重了一分。
这一次,她剥得很慢。
把这第二只完整的虾肉,再次放到江蝉面前的碟子里,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安抚式的、不容置疑的温和,“小朋友,少关心点那些魑魅魍魉的事情…”
她看着江蝉的眼睛,
“你现在要做的,是安安心心,全力以赴应对好接下来的…灵棺大考。”
说完,她拿起纸巾仔细的擦了擦手,然后站起身,解开了腰间的碎花围裙。
“吃完记得把碗筷收拾干净。”
丢下这句再日常不过的话,便转身,迈着摇曳生姿的步子,朝着自己的卧室款款走去。
紫色的吊带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在暖色的灯光下,像是一朵成熟且勾人的花。
“咔哒。”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视线,也隔绝了所有的对话。
江蝉坐在原位,没有接着动筷。
他的目光落回面前的小碟子里…那里面静静躺着两只,剥得干干净净的虾仁。
它们在顶光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两粒晶莹剔透的玉。
他看了很久。
然后,
他端起碗,继续扒饭。
只是动作,比之前慢了许多。
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吃饭的声音,以及他心头那渐渐蔓延开来的,比芦岗村的鬼雾还要难以捉摸的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