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
贯透灵魂的梆子声在院子门口响起,前所未有的清晰,好似一把尖锤没有任何的阻隔,直接敲击在了院中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心跳都咯噔漏了一拍,浓烈的鬼雾和冰冷的死亡气息达到顶峰!
紧接着是…嘭!
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它并未进入院子,仿佛只是路过,它在院门口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敲了下梆子,然后便继续拖着那沉重、僵硬的步伐,带着身后长长的鬼村民队列,极其迟缓的从院门外走过去…
翻滚的鬼雾随着它的离去,渐渐平息下来,那令人灵魂发悸的梆子声,也逐渐变得遥远、模糊,最终消失在浓雾深处。
但院子里的众人,无论是缸中的江蝉、棺中的谭静、树下的苏晴和周莽,没有一个人敢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
那道模糊不清的身影和冰冷的梆子声,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骨髓深处。他们在极致的恐惧和压抑中,硬生生熬到了天色微明。
粘稠的暗绿色鬼雾,连带着飘飘荡荡的鬼灯笼,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重新露出了灰蒙蒙、死气沉沉的天空,整个芦岗村又恢复了白天的死寂。
破败的房屋,紧闭的门窗,零星的村民扛着农具出门…仿佛昨夜那场恐怖的鬼雾、汹涌的红绸、抽魂夺魄的梆子声、以及那敲梆子的恐怖存在,通通都只是一场噩梦。
“呼…”周莽第一个从枇杷树的庇护下钻出来,大口喘着粗气,脸色依旧惊魂未定,“操!这鬼地方……”
谭静推开棺盖,脸色苍白地从里面坐起,第一眼就看到了王有田那具灰败的尸体,干瘪僵硬地躺在她的青棺旁,不远处是牛爱花被【笋鬼】从下到上贯穿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十来个钓鱼佬的尸体在院子里躺一地。
“那梆子声…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苏晴收回枇杷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投向了江蝉。
江蝉从青花瓷缸中跃出,脸色凝重如水,他仔细检查了遍缸体上又新增的几条细细的裂纹,心有余悸。
“红衣老太不是源头,那只敲梆子的鬼才是真正的大恐怖!它比红衣老太…恐怖十倍!”
江蝉眼前又浮现出那一抹暗沉的蓝色官袍,接着抬眼望向了村口灵棚的方向,眼神冰冷,“恐怕村口那棺材里的东西…就是它。”
“你说什么?!”周莽失声,“那口破棺材里装的…是昨晚那只老鬼?!”
“事态严重超出预估…”谭静迅速冷静下来,拿出了通讯器发起通讯请求,“这里是芦岗村行动组!除红衣老太外还有一只更恐怖的鬼,现重新评定本次事件危险等级为S级!请求更高级别的支援!!”
然而,通讯器屏幕上只有一片刺眼的雪花,信号格彻底归零,“信号…完全消失了。”
“那就先离开这个鬼村子!回车上去!”周莽烦躁地吼道,“车上有更强力的通讯设备!”
江蝉没说话…眼底却闪过一丝担忧。
谁也没再耽搁,立刻离开鬼宅,沿着土路往村口赶去。
村子里依旧死寂,偶尔遇到一两个村民,看到他们这几个外乡人,眼神中的敌意和麻木与昨日毫无二致,对于昨夜的恐怖事件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不禁让行动组越发感到谜团重重。
“妈的!那…那不是王有田吗?!”周莽忽然出声,惊疑不定地指着某个方向。
众人望去,一道挑着水桶的身影消失在一列石阶下方……
“王有田昨晚就死在了梆子声里,”谭静声音平静的陈述事实,“他的尸体还在鬼宅院子里。你会不会看错了?”
“看错了吗?”周莽嘟囔了句,抓了抓脑门拿捏不准,本来天光就蒙蒙亮,村里扛着农具干活的几个身影大抵都那副样子,他大抵接受了自己看错的可能。
现在也没时间深究这些,行动组加快了脚步赶往村口。
十几分钟后,他们再次看到了那座戏台…
那半人高的戏台依旧歪歪斜斜地搭着,台上两道穿着戏袍的身影哭哭啼啼,咿咿呀呀。
台下,几十个纸人观众,依旧端坐在条凳上,空洞的眼眶望着戏台,对面的灵棚无声敞开,四角昏黄的灯笼摇曳,那口红得刺目的厚重棺椁,依然停放在正中……
一切的景象,都跟他们昨天来时一模一样,就连棺头上那张绘满朱砂符文的黄符,都原封不动,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显得愈发阴森瘆人。
清晨的风带着湿气的冷,吹动周围的引魂幡、纸扎的丧葬用具沙沙作响…想到江蝉先前的那个推测,没人敢靠近那口棺材半分。
四人一口气冲出了村口,沿着昨天来时的土路快速返回,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块半埋在泥地里的路碑,可前方的景象…却让所有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来时那条歪歪扭扭的木头浮桥…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黑沉沉、望不到边际的浑浊水域,枯黄衰败的芦苇丛在死寂的水面上摇曳,一直延伸到浓得化不开的暗绿色鬼雾深处。
出去的路,消失了。
整个芦岗村,仿佛被这无边的水域和鬼雾彻底包围、吞噬。
“路呢?!桥呢?!”
周莽暴躁地踹了一脚路碑。
江蝉望着眼前绝望的景象,心头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吸了口弥漫着湿重鬼雾的冷空气,缓缓吐出了那个并不算太意外的答案,“阴墟。”
这个词如同冰锥,毫不留情刺穿了周莽最后的侥幸,谭静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被困在一座阴墟里了。”苏晴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干涩,事实上看到眼前的情形,她也大致猜到了,“村子里的人或许早就死光了,这是一座鬼村,昨晚的情形才是它真正的样貌……”
“娘的!我就说不该来!”周莽怨恨地踢了脚路边的土坷垃,低声咒骂着,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他的不安,“高鸦那家伙也不说清楚,得把老子害死在这儿!”
谭静则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江蝉,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老同学,此刻成了他们能活着离开的唯一希望……
江蝉的视线越过绝望的水域,接着再次投向了身后那座被黯淡护罩倒扣着的、死气沉沉的村庄,眼神锐利如刀。
“回村。”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斩钉截铁。
“回…回去?”周莽难以理解。
“对。”江蝉转过身,直面那座仿佛择人而噬的鬼村,“那只敲梆子的老鬼,估计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出现,这意味着我们有一天的时间…”
他沉静的目光扫过脸色各异的同伴,“去找线索,找生路,找高鸦…他或许知道些什么。还有红衣老太…”
“她死前遭受那种惨烈的待遇,绝非王有田夫妇说的疯婆子那么简单。她的来历,她的遭遇,或许能帮我们更多的理清事件脉络,更多的掌握这座阴墟的信息。还有…林敏,”
江蝉的眼神锐利如鹰,“她到底死没死?如果死了,尸体在哪?如果没死…她在哪?报案的那个林敏又到底是谁?”
一个接一个沉重的谜团如同巨石压在心头,江蝉迅速做出了决断,
“从昨天我们进村的经历来看,白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分头行动,效率更高。”
“好!”苏晴立刻表示赞同,“江学弟,我跟你一组…”
周莽虽然不爽,但也没在这时候找不痛快,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跟谭静一组。
谭静平静的点头,补充了一句,“那就中午之前,鬼宅汇合。”
迅速决定了接下来的行动,两支小分队,带着沉重的压力和渺茫的希望,再次踏入了这座被谜团笼罩的鬼村。
灰蒙蒙的天光下,村口鬼戏咿呀。
村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栋房屋,都笼罩着沉沉死气……
四人回到村子,立刻便分成两队,江蝉和苏晴往西边走,少有碰到村民。
气氛冰冷而沉默着……
“苏学姐,”江蝉忽然开口,打破沉寂,“你昨晚用出来的第三只鬼…是枇杷夫人?”
苏晴微微一怔,点头,“是的。”
说完,她接着反问,“你知道这只鬼的来历?”
江蝉昨晚看到苏晴这只鬼,系统第一时间就弹出了相关信息,怎么说呢,算是有些特别。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苏晴主动介绍道,
“据说明朝才子归有光,与爱妻魏氏情深意笃。他们常在旧书房“项脊轩”相伴夜读,陋室生春。
魏氏体弱,深秋常咳。
一次病中,她笑对忧心如焚的丈夫说,“听闻枇杷叶润肺止咳。待我好了,咱们在轩外种一棵吧?春日看新芽抽绿,秋日食金灿杷果,多好。”
归有光紧握其手,哽咽难言。
然,天不假年。那年严冬,魏氏病危。弥留之际,她紧执归有光手,望向窗外,气若游丝…言未尽,人已逝。归有光痛不欲生,心中知晓爱妻之意。
葬妻后,他即刻入山,择得健壮枇杷苗一株,亲植于妻子常立的轩窗之下。掘土埋根,泪落如雨,每一抔土都浸透哀思。树成,他抚树泣誓,“卿之所托,吾已践诺,盼卿魂归,哪怕…再见一面。”
此后,归有光心若死灰。
虽文名日隆,却常自闭轩中,终日枯对幼树。或展妻旧物,以泪研墨,书无尽相思于素笺,焚于树下,寄往“泉下”。
寒暑更迭,树渐葱茏,归有光却形销骨立,忧思成疾。
医者皆叹,
“此乃心疾,药石难医。”
是年深秋,病势沉疴。
归有光咳血不止,自感大限将至。
昏沉间,命僮仆夜半开窗,欲最后望一眼枇杷树。
冷月寒风中,僮仆推窗,惊见奇景…那枇杷树竟在瞬息间疯长,华盖亭亭,覆压轩檐!树叶流转温润玉光,万千柔白光绦自叶间垂落,如月华凝丝,清辉流泻,温柔笼罩病榻……
光绦拂体,归有光如浸温泉。
胸中郁结冰消,剧咳立止,气息渐平。
朦胧中,见一素衣女子背影立于树下,身形宛然亡妻!
女子轻抚树干,光绦随之轻颤,点点温润光华如甘霖渗入归有光四肢百骸。
枯躯如逢春霖,沉疴尽去,心神宁定安详。
僮仆骇然,却见归有光面上死气褪尽,重现红润,沉沉睡去。再看树下,女子背影已悄然消散,唯余玉叶光绦的枇杷树,亭亭如盖,清辉流转。
自此,归有光宿疾竟愈。
人皆言天怜或精诚所感,唯他心知…是亡妻精魂系于树,化光绦荫庇,驱死续生。
此后余生,归有光视此树为妻化身。常置清茗素果于树下,或读书,或静思。
风雨时,树必垂绦护轩。
归有光寿至耄耋,临终前犹倚窗望巨树,枝叶扶疏如盖,含笑谓僮仆,“吾去矣,当归于树下,与卿同荫……”
后人见此树叶,常青碧如玉,月夜偶见光绦垂落,敬称其为“枇杷夫人”,
抑或“归氏荫妻”。
这便是苏晴的第三只鬼…【枇杷夫人】的来历。
听完苏晴的大致介绍,江蝉脑中却忽然想到了萧烬…回到南江城后,江蝉把从老常那里得知的关于‘神仙乡’的消息全盘告知,不知萧烬下一步会做何打算?
“……”
不觉间,雾蒙蒙的天色亮堂了些,却也依旧暗沉。
江蝉两人又走到了昨天遇到那个小孩的地方,此时,又有几个小童,围在路边那座残缺的石像周围,怯怯着什么……
察觉江蝉和苏晴两人走近,那几个小童顿时间四散跑开,形同一群受惊的麻雀。
接着露出来的情形,却是令江蝉两人脸上的神情,猛地一沉。
那座灰扑扑的石像只有腿弯高度,缺了耳朵,在它面前的泥地上,直挺挺的插着一截断手…
一只惨白的、带着半截小臂的、小孩的手!
快步走近过去…
泥地的土壤被血液浸透,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黑褐色。
那只惨白的小手,冰冷的五指虚握着…手掌中抓着一颗糖。
正是昨天苏晴给那小孩的那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