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江元音等到深夜,猎场依旧是封锁状态,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
她只能劝慰自己,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没传来李霁去世的噩耗。
一直到次日下午,才有消息传出来。
珩王李霁猎场遇刺,随行御医抢救了一天一夜,才将其从鬼门关夺回,送回了王府。
前有六皇子李澜被马踩踏,后有珩王李霁遇刺受伤,此次皇家狩猎,皇上李彦成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已经回宫了。
青鸢回来报信:“夫人,侯爷知你忧心王爷安危,特命我来传信,王爷被许子枫刺中要害,陷入了昏迷,宫中御医已悉数赶往王府救治,请夫人静待佳音。”
江元音已经焦灼了一日一夜,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仍旧会恍惚。
她强作淡定地询问:“侯爷呢?”
李霁已被送回了王府,李彦成也已经回宫,但齐司延未回侯府,显然有事耽搁了。
青鸢回道:“皇上命侯爷立审户部尚书之子,纵马踩踏六皇子一案,侯爷已将人带至刑部审理去了。”
江元音眼底一片冷意。
直至这个时候,李彦成最关心的不是命在旦夕的李霁也不是伤了腰脊,变得半身不遂的李澜。
他唯一关心的,仍旧只是能否顺利扳倒户部尚书。
如果李霁没有出意外,审理户部尚书之子的案子,应该是由他来负责,而不是齐司延。
思及此,她越发觉得李霁遇刺这事,跟李彦成是无关的。
因为就算是凶手许子枫当场命毙,以李彦成的心性,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借题发挥,问罪许清的好机会的。
可是他没有,只让齐司延审理李澜被马踩踏一案。
那么此事,是许清策划的?
李彦成不问罪许清,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江元音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捉摸不透,更多的是对李霁的担心。
但听闻宫中御医都赶往王府救治李霁了,她也不能贸然去王府看望李霁。
只能继续等消息了。
深夜,齐司延回府。
江元音一直备着热水、温着热菜,等他忙完回来。
她原本是有很多问题要问,见他满脸疲惫,眼睑泛着乌青,便知他定是一日夜不曾合眼了。
她舍不得再追问了,迎上前去:“后厨热着菜,侯爷可要垫垫肚子?”
“我不饿,”齐司延怕她担心,回道:“在刑部和曲休一道吃过了。”
江元音了然点点头,上前替他宽衣:“那我侍候侯爷沐浴吧。”
齐司延没拒绝,他知晓她挂心李霁的情况,索性边沐浴边同她谈了。
熟悉的屋内,氤氲的热气,齐司延有江元音的陪伴,满身疲惫已经消除了不少。
而江元音在雾蒙蒙的水汽里,沉默仔细地打量了齐司延的身子,确定他未添新伤,才彻底放下了心。
她拿着帕子,替他擦拭后背。
齐司延舒适地闭目,不待她开口询问,主动开口提及了猎场内的情况:“许清为这次猎场刺杀谋划了多日,大抵是因为近几月,王爷重审旧案,不少世家被波及,独独许家无恙,引发世家内部猜忌,许清想献祭一个许子枫,重新换取世家对他的信任。”
所谓权谋,谋的从来都是人心。
年初,李彦成用废太子、另立皇储来引发世家内讧。
许清用前大理寺卿张文柏一命,换取世家内部的统一战线。
李彦成则命李霁暂任大理寺卿,避开许清一家,重审世家旧案,再次挑拨世家内部的关系。
现下,许清用一个毫不在意的庶子许子枫的命,再次争取世家对他的追随。
齐司延接着说道:“年前许清压许子枫前来负荆请罪之后,便与之断绝了父子关系,将其移出了许家户籍,此次许子枫行刺王爷,说是要报昔日王爷冤他入狱之仇,既有合理的动机,又牵连不到许家,算是一招好棋。”
他言语里有对许清心机的客观肯定。
若其是近来才和许子枫断绝关系,再让许子枫去行刺,其中能做的文章便多了。
可他偏偏半年前就将许子枫除户了,一颗棋子静放了半年,撇清了是为刺杀李霁而为的行为。
毕竟,半年前,李霁还是被幽禁王府,不得李彦成重用的状态。
江元音了然,顺着这个思路分析道:“所以李彦成此番不问罪许家,一是因为许子枫已被移出了许家的户籍,难以问责,二是担心世家因此沆瀣一气,更加团结,就似年初张文柏入狱一般?”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而若他不问罪许家,却严处户部尚书之子,必会引起世家不满。”
她说着却又自己否定了:“应当也不会,无论如何,许子枫当场命毙,许清已‘痛失’一子,足够堵住世家们的嘴了,甚至他们还会觉得他大义凛然,为了护住世家,铲除王爷。”
“不好!”她紧张起来,“今夜他们会不会再探王府,取王爷性命?!”
李霁一旦活下来,便会继续“查案”,他们不会想李霁活下来。
齐司延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今夜我已经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候在王府,你且安心,定不会让他们再得手。”
末了,叹息补充道:“怪我近来心思都在襄国与边境动荡上,此次狩猎只关注了李澜,才给了许清可乘之机,疏忽了王爷的安危,才使得王爷伤重。”
“侯爷已经做得够好了,”江元音重声强调:“侯爷每日忙得不可开交,又非是生了三头六臂,焉能事事掌控?我们都不想看到王爷受伤。”
“好,阿音不怪我便好。”
“我怎么会怪侯爷?”江元音这才有些气恼地扔了手中的帕子,直抒心中的不满,“在侯爷心中,难道仍觉得我会在意其他人多过在意你吗?”
他好像总是习惯了为她心中所在意的事情让步。
每每有危险时,总会先保证她心中在意的人无恙。
例如在苗疆时的阿粟,后来知晓她同李昀璟互通了心意,行事时也会顾及到李昀璟。
再比如,这次皇家狩猎,承诺会见机行事,保住李澜性命。
这让她心口一阵揪疼,不许他胡思乱想地出声表态道:“是,我在意王爷、在意璟儿、在意阿粟,乃至于清秋、雪燕、沉月、青鸢……等等,这些用心对我的人,我都会在意。”
“可这世上,我最在意的永远只会是侯爷一人,”她不顾他身上湿漉漉的水汽,自他身后圈抱住他的脖颈,郑重地向他承诺道:“如果未来有任何需要二选一的选择,我不会犹豫,我都选你。”
江元音比谁都清楚,他们有多不容易,才能携手走到今天。
齐司延给足了她安全感,在面临任何选择时,从未放弃过她。
她当初要南下,他便可以放下汴京、放下侯府。
一路走来,他都在心疼她,心疼她的过往、遭遇、处境,但分明他才是更惨的那一个。
他父母亡故,在这世上已没有血脉亲人。
不似她,有护她的叔父李霁,真诚待她的阿弟李昀璟。
他对她从来都义无反顾,她又怎么会舍得让他“被挑选”?
齐司延听着,一颗心比浴桶里的水更炙热。
他倏地睁眸转身,一手撑在浴桶边缘,一手扼住她的后脖颈,吻上去。
不必言语,交错的呼吸自会融汇彼此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