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宗师》火大发了,火得一塌糊涂。
李连杰领衔,于海、于承惠、李健群、葛春燕等主要演员联合拍摄的海报被张贴在京城各家电影院门口售票处的玻璃上,吸引着观众们热切的目光。
这年头儿还没有首映式之类的说法。
各地的放映日期也并不统一。
举个例子,京城市里30号上映,海淀可能31号,其他省市会根据各家影院的拍片顺序决定新电影啥时候上映。
但这并不影响《太极宗师》的火爆。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天气愈发寒冷。
裹着军大衣的高远和身穿厚棉服的李健群刚在燕欣饭馆里吃完卤煮出来,立刻被对面电影院门前乌泱乌泱的人群惊住了。
现在是晚上七点钟,虽然天寒地冻,却也抵挡不住人民群众的观影热情。
高远感慨道:“这真是一个好时代啊。”
前文说起过,1979年是中国电影大爆发的一年,全年观影人数达到了史无前例的290亿人次。
各家电影制片厂都跟上足了发条的机器一般,短短一年时间生产了近百部影片。
李健群把手揣进棉服兜里,笑着说:“不仅是《太极》火了,这电影里的两首歌也火了,尤其是姐姐唱的那首《两两相望》,传唱度太高了。
我走在大街上,时常听到有姑娘在情不自禁地哼唱。”
“这年头儿,老百姓们的娱乐方式还是太少了,看场电影就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在观影的同时又能欣赏到一首好歌,身心就更愉悦了。”高远笑着说道。
李健群边走边嘻嘻笑道:“我听姐说,她在学校已经是名人了,同学们都问她,那首《两两相望》是不是你唱的?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不仅同学们对她刮目相看,连她的任课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她一定美坏了。”
“是挺有成就感的,诶对了,她挣了300块钱后,还给我买了瓶友谊牌雪花膏,嘿嘿。”
大姑姐和弟妹关系处得好,高远自然乐见其成。
他把李健群送回华侨公寓,瘫坐在沙发上,死皮赖脸不想走。
李健群叹声气,拿这货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赶人吧?
靠着他坐下,她问道:“你那《霸王别姬》定稿了没?”
高远把大姐姐搂过来,笑着回答道:“写一半了,打磨这个本子忒费劲,光结局就修改了三版。
照陈导最初的想法是,若干年后,程蝶衣和段小楼在某间公共浴池里相见,两人都赤身裸体,彼此坦诚相见,回首前尘往事,皆感慨不已。
然后出得门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我觉得不好,人情味儿寡淡了些,就向陈导提出要进行修改。”
“那第二版结局是怎样描述的?”李健群好奇地问道。
“我还是想把故事结局的关注点放在程蝶衣身上,就设计了一个桥段,十年后,霸王和虞姬终于站在了物是人非的舞台中央,程蝶衣就像是《霸王别姬》的故事里那般,像虞姬那样面对霸王拔剑自刎而终。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前后呼应,这片子才显得更深刻,更有味道。
但是又被李诚儒那货否定了。”
没错儿,李诚儒被高远邀请担任这部电影的编外艺术指导。
那家伙对京剧艺术有着非常独特的个人理解。
他甚至还把董行佶老师拉了过来,让高远大为感动。
“他用什么理由否定的?”
“他满口都是硬道理,说这个结局在意识形态上就是错误的,运动会都结束了,他怎么反而自杀了呢?逻辑上不通顺啊。陈导也这么认为。”
“于是就有了第三版结局?”李老师笑嘻嘻问道。
“嗯,他们固执,我更固执,为了能解释的通程蝶衣的自杀跟政治无关,只是出于对霸王爱而不得的执着,我把前面的故事情节又重新梳理了一遍。
增加了一个桥段,程蝶衣本是六指,他母亲将他带到关师父面前时,关师父说他是老天爷不上饭吃的类型,这孩子端不上京剧这个碗。
他娘一狠心,把他的第六根手指头给剁了。
斩断手指他就成为一个女人。
再有一句‘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削去了头发’,蝶衣老是念错,错一次就被师父狠狠打一次屁股。
他扭曲的性格,从童年就开始拒绝承认自己是个男人,并且幻想自己就是虞姬本姬,这些都是从六指情节里延伸出来的。
因为虞姬也是从一而终的,他当自己是虞姬,却到了没得到霸王的爱,最后自杀而亡,这个结局就通顺了。”
李健群听完,双眼中氤氲着一层雾气,颤声说道:“高老师,这故事太悲惨了,不管是程蝶衣、段小楼,还是小四、菊仙,最后的结局都不好。
我都不想演菊仙这个角色了。”
那我只能去找巩皇了啊。
高远一笑,道:“虽说戏如人生,但我觉得,还是得把戏和人生分开来看的。再说你也不是个体验派啊,我瞧你这段儿不是已经从林周云的角色中抽离出来了么。”
“那是因为后期配音工作也完成了啊,我再也不用站在林周云的角度上去揣摩她的想法了,情绪上放空了,走出来的自然快。”
李老师忽地叹声气,道:“但是一想到《霸王别姬》里那些角色的命运,我就悲从中来,情难自禁地替他们感到伤心难过,自己也有些抗拒去饰演这个角色了。
唉……你说你写个什么故事不好,非得弄这么一出悲情戏,这也不是你风格啊。”
我不是为了断大导的道么。
还有啊,我要把你捧成国内超一线巨星的。
以后谁要是提起我高远来,都会忍不住称赞一句:嘿,那是着名影视表演艺术家、着名画家李健群同志她爷们儿。
从此我隐身幕后,你台前奋斗,我织布,你耕田,我挑粪,你浇园……
咱俩手牵手,肩并肩,共同创造属于我们俩的美好生活。
高远鸡贼一笑,道:“那你说,我属于什么风格的剧作者啊?”
“你自己不是经常标榜说,能给人民群众创造点快乐,就别让老百姓们看场电影都苦着张脸了,别玩儿深刻的,就玩儿娱乐的。娱乐化、商业化就是你的风格啊。”
“李老师总结得真到位。但我现在转变了点儿想法,娱乐要有,商业要有,深刻也要有,前两者能挣到钱,后者能拿到奖。结合好了,挣钱和刷名望两不耽误,岂不美哉?”
李老师认真想了想,道:“我有点理解你的意思了,就是说,不要把自己框定在一个框架内锁死呗,无论什么类型的影片,都要多多进行尝试。
商业类型的电影如果也能拿到重要奖项,对推进国内电影事业的发展,丰富国内影片的多元化,也是有巨大作用的。”
高远由衷为李老师感到高兴,于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激动道:“实话说,你能想到这个层面是我没有预料到的,但是你能说出这番见解来,我特别特别开心。
那么,菊仙这个角色你有决定了吗?
演还是不演?”
李健群抱着高远的胳膊,巧笑倩兮,道:“我想,我也应该大胆地突破自我了,这角色,我接了。”
高远的嘴巴开始不老实了,先蜻蜓点水般在李健群如果冻般q弹的肌肤上啵了一口,然后噙住两片娇艳的红唇,先勾个芡儿,接着一咬一拉丝儿……
这货最后还是被踹进卧室里去休息的。
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发出了类似于葛优一般的深刻感慨:“人生啊,就是一场修行。”
高远第一次见丁达明,是在中影公司组织的看片会上。
全国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电影公司经理们再次被邀请来看片。
嗯,是29个,这会儿海南属于广东,重庆归于四川。
丁达明人很瘦,但身材高大,穿一套深蓝色中山装,一笑,有学者气质。
高远也搞不清楚这个看片会王导为什么非要拉着自己一起来。
一见丁达明,他琢磨过味儿来,敢情是丁经理拜托王导带自己来,要跟自己进行亲切友好的会谈啊。
“丁总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高远在老前辈面前向来谦逊有礼。
这位虽然不怎么招各制片厂领导们待见,但人家也是正儿八经的老革命。
只是革命工作分工不同引发的一些内部矛盾罢了。
丁达明朗声一笑,握住高远的手,热情道:“我对小高同志你也是久闻大名了,今日一见,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一些。我拜托好为同志把你带过来,你不会觉得唐突吧?”
“不会不会,其实我对中影公司是怎么卖拷贝的也很感兴趣,今天有幸,跟着导演过来学习学习。”高远谦虚道。
“先别忙着说什么学习,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咱们就先看你这部《大撒把》,看完后你就知道地方的同志们有多热情了。”
这是在中影的小放映厅里,丁达明拉着高远在他身边坐下来,又道:“好了,关灯,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