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礼一进门，便撞上了裴知予凉飕飕的目光，不由浑身打了个哆嗦。
雪棠试图从裴知予怀里下来，却被男人的手臂紧紧锢着，动弹不得。她只好偏过脸去，把脸埋在裴知予的颈间。
霍礼见了眼前这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他坏了裴知予的好事了。可进都进来了，霍礼也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硬着头皮说道：“二爷不是说，回府后有事吩咐，叫我过来嘛。”
裴知予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他松开雪棠，拉过她的手写道：“想做什么事，吩咐霍礼就是。”
他答应过会帮她，自然不会食言。
雪棠交给霍礼的第一件差事，便是去查那李婆子如今是否还活着。霍礼得了吩咐，立刻出府办事去了，雪棠闲来无事，便去后院的园子里照看她的花。
转眼便是初春了。
冰雪消融，微风和暖，小小的芽渐渐长大，在风中伸着懒腰。
雪棠坐在旁边的石地上，看着土里新绿的芽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也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回想起这段日子，就如同做梦一般。
天无绝人之路，没有让她冻死在街头，却让她成了被随意买卖的丫鬟，之后又做了裴知予的通房。
若当年那产婆没有将两个孩子调换，她早就该是丫鬟了，如今想想，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这十几年来所受的教养，让雪棠不愿一辈子待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做个低贱的妾室。
她想离开这儿，想自由自在地活着，想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或许，能遇上一位一心一意待她的郎君，愿意娶她为妻，与她携手共度余生。
可是……
雪棠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
这些日子，裴知予待她是不错的。可终究身份有别，他不能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亦给不了她想要的真心。
等她报了仇，生下这个孩子……
再好好跟裴知予道别吧。
……
东院。
卧房里充斥着橘子皮的酸涩味。
沈语柔懒洋洋地倚着软榻，从丫鬟端着的碟子里拿剥好的金钱蜜吃。
自从那日景王来了丞相府后，沈语柔有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她几次派人回府去问苏夫人，得知陛下近日卧病在床，不见群臣，景王还未能把相府的事告知陛下。沈语柔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惬意地享受着侯府大夫人的富贵日子。
翠春从外头进来，见沈语柔又在吃金钱蜜，忍不住说道：“小姐，这金钱蜜您还是少吃些吧，吃多了容易上火伤身。”
沈语柔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哪儿来这么多话，本夫人又不是吃不起。”
翠春抿起唇，心想这金钱蜜一颗便要三两银子，沈语柔每日都要吃上七八颗，便是丞相府家底再丰厚，哪里禁得住她这样奢侈。
她默了默，到底没再劝什么，只压低声音道：“奴婢方才打探过了，雪棠种下的南星花已经发芽，估摸着等天气再暖和暖和，便能开花了。”
“她倒有本事。”沈语柔微微眯起眼睛，“继续给本夫人盯着，一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告诉本夫人。”
她是不会种花，可有人替她种，不是吗？
“是。”翠春低头应了声。
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有些陌生的脚步声。沈语柔抬起头，见是裴行焉过来了，连忙胡乱擦了擦手，起身迎上前，摆出笑脸道：“夫君怎么过来了？一会儿可是要留下一同用膳？”
裴行焉冷冷道：“方才父亲叫我过去，说我名下的一处田庄去年的收成有些问题，让我过去看看。你与我同去。”
沈语柔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我……陪夫君同去？”
自从成婚后，裴行焉连她的卧房都很少过来，更是从来不曾与她一同出门游玩，如今竟主动提出要她陪他去看乡下的庄子？
难道是裴行焉回心转意了？
沈语柔不由欢喜起来，连忙点头道：“好，夫君哪日动身？我这就去准备。”
“明日启程。”裴行焉勉强压下心底的不耐烦，回答道。
今日裴甫把他叫过去好一番训斥，说他如今已经成了家，却还整日在外头鬼混，成何体统。之后又不耐烦地把几本田庄的账簿塞到他手里，让他亲自去看看，点一点年前的收成。
这几个庄子都在京郊的乡下，是母亲生前留给他的。见裴甫态度严厉，裴行焉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可是他一向懒惯了，哪里肯亲自做那些点账的累活，这才想着把沈语柔带上。
她不是在跟祖母学着管家吗？只是清点一下几处田庄去年的收成，于她而言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沈语柔哪里知道裴行焉的这些心思，她将裴行焉送出房门，便急忙吩咐两个丫鬟去准备行囊，之后又叫来翠春，让她把孙娘子那日留给她的助兴的药一并带上。
她要趁这次机会，怀上侯府的嫡孙才行。
……
这日，雪棠正在园子里给花芽浇水，霍礼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兴奋地说道：“姨娘托付我去查的事，我已查到了。”
雪棠动作一顿，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忐忑地问道：“那李婆子……可还活着？”
霍礼点头道：“还活着。她如今住在京郊附近的一处田庄旁，靠给人家做些手工绣活为生。”
“真的？”雪棠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巨大的欣喜让她几乎有些怀疑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
霍礼认真道：“属下不敢欺瞒姨娘。那李婆子离开丞相府后，曾去过清杏街的一家药堂求医问药。她得的本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需要用到的药十分名贵，像她这样的粗使婆子，只怕拿一辈子的工钱都买不起。属下问过那家药堂的伙计，说是后来有一个叫雁书的丫鬟，用几颗名贵的红宝石珠子，给李婆子换了药材。属下顺着这线索查下去，便查到了李婆子如今的住处。”
雁书？
雪棠微微一愣，脑海中很快便浮现出了一张清秀的少女脸庞。
雁书，是她从十几个在小花园里做粗使杂活的丫鬟里挑出来，到她身边做贴身侍女的。雁书性子沉闷寡言，干活却踏实卖力，谨慎细心，雪棠很早便注意到了她。即便翠春在她面前百般讨好奉承，雪棠最后还是将雁书挑到了自己身边服侍。
她还记得雁书刚到她房中的那一日，小姑娘穿着相府里朴素的麻布衣裳，规规矩矩地跪在她跟前，雪棠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磕磕巴巴地说，她身份低贱，管事只用一文钱就把她买了过来，奴贩还未给她取名。
恰屋外天边，几只大雁展翅飞过，雪棠便笑着说道：“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往后，你便叫雁书吧。”
雪棠待身边的丫鬟一向宽厚，雁书做事又细心周到，雪棠时常赏赐些珠宝首饰给她，却从未见她戴过。
那几颗红宝石珠子，雪棠依稀记得是那年她种出菩珠花时，十分欢喜，便从库房里挑了好些东西，赏给了一直尽心尽力帮忙的雁书。
她一直知道雁书是个好姑娘，她被苏夫人罚跪在雪道之上的时候，雁书曾哭着偷偷来看过她好几次，后来被苏夫人发现，雁书便被关了起来。
再之后，雪棠便被赶出了丞相府。
她原以为主仆一场，情分至此已尽，却不想雁书竟然用她赏的名贵首饰换了李婆子的药，救下了李婆子的性命。
真是个傻姑娘。
雪棠眼眶发酸，咬紧了唇。
雁书是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苏夫人因祖母的死而记恨于她，待雁书自然也好不到哪去。雁书本可以带着她给的那些珠宝首饰离开丞相府，在外头买一处小房子，做些活计养活自己，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可她却把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给李婆子换了药。
雪棠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些心绪，抬起脸对霍礼说道：“我要去见二爷。”
她想去见一见李婆子，见一见她的亲生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