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被血色与硝烟浸透的战场上,仅存的两千人无声地完成了战阵的演变。
近千人共同拦在了那五头散发着毁灭波动的重灾级污染之前。
其余人则如决堤的洪流,主动分散,扑向那数十头嘶吼的浅灾级污染。
在污染之后,是那些体型如同小山、已被污染彻底侵蚀转化的本土巨兽。
它们的力量层级介乎浅灾与重灾之间,但那庞大的身躯带来的纯粹破坏力,甚至超越了部分重灾级。
它们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得可怕,如今被污染加持,更是难以迅速斩杀,被默契地列为第二批处理的目标。
最恐怖的重灾级,则被留到了最后。
无人下令,这是用无数牺牲换来的共识。
“轰!”
方白脚下青光爆裂,身形如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他双手虚握,周身能量疯狂汇聚,瞬息间凝聚成两颗红蓝能量交织的光球。
他手臂一挥,一颗光球呼啸着砸向一头形如巨蜥,浑身覆盖着脓包与骨刺的浅灾污染。
光球触及其躯干的瞬间,并未发生惊天爆炸,而是骤然向内坍缩。
只见那巨蜥污染身上坚韧的皮肉与骨骼,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揪住、扭曲、撕扯,伴随着一阵“噗嗤”声,其背部出现两个直径近半米的狰狞坑洞。
巨蜥发出诡异的嘶嚎,伤口处却没有鲜血流出,所有组织都被那内缩的引力碾磨、湮灭。
无视身上的坑洞,它猩红的复眼瞬间锁定了空中的方白,粗壮的后肢蹬地,带着腥风猛扑而来!
几乎同时,伊莱恩已然吟唱完毕,她手中短剑向前疾刺,剑尖并未迸发浩荡光柱,而是喷吐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如发丝的纯白光束。
光束无声掠过,精准地命中巨蜥的一只大眼,并在其头颅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灼痕。
两人的攻击显得杯水车薪,仅仅是激起了它更深的狂性。
但下一刻,铺天盖地的攻击如同暴雨倾盆。
炽热的火流星、咆哮的风暴、撕裂大地的岩刺、扭曲空间的震波。
五花八门的非凡能力交织成毁灭的洪流,将巨蜥彻底淹没。
甚至还有一颗被召唤而来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小型陨星,拖着长长的尾焰,自苍穹坠落,狠狠砸在巨蜥的脊背之上,炸开一团巨大的幽绿焰火!
然而,这巨蜥竟完全无视了背部的创伤与周围纷至沓来的攻击。
它狰狞的头颅猛地扬起,血盆巨口张开,吐出一团浓稠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黑烟。
黑烟立即朝着半空中的方白与伊莱恩喷涌而去。
那黑烟所过之处,空气都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响,方白毫不怀疑,一旦被其笼罩,即便是钢铁之躯也会在瞬间化为脓水。
面对如此威胁,方白神色如常,脚下青光再次爆鸣,直接踏空接力,气浪翻涌间,他猛地拉住伊莱恩,向侧后方急退。
同时,三支破甲箭矢已经从不同方向尖啸着射出。
方白动的瞬间,那巨蜥跟着偏头,黑烟立即追上两人,眼看就要将两人笼罩。
同一时刻。
“畜生!看这边!”
一声如同惊雷般的咆哮炸响,只见,一名持盾壮汉,双腿猛然蹬地,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一般跃起,手中那面已是裂痕遍布的巨盾,闪耀着土黄色光辉,狠狠撞向了巨蜥刚刚喷吐完毕、尚未闭合的下颚!
“铛——!”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
这一击虽未能造成实质伤害,却成功让巨蜥的头颅猛地一偏,喷吐的轨迹被打断,那致命的黑烟擦着方白与伊莱恩的衣角掠过。
然而,壮汉自己也因这全力一撞,身处危险。
巨蜥猩红的瞳孔瞬间锁定了这个胆大妄为的“虫子”。
它甚至没有给对方落地的机会,那根如同攻城锤般的骨质长尾,已然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一个极其刁钻诡异的角度,自下而上地横扫而来!
速度快到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方白操纵的三根破甲箭,依次钉在在那扫动的尾巴上,发出三声‘叮叮叮’脆响后立即破碎。
下一秒。
“嘭——!!!”
一声如同巨石崩碎的闷响!
那面陪伴壮汉征战许久的巨盾,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如同纸糊般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长尾去势不减,结结实实地轰击在壮汉毫无防护的胸膛之上。
刹那间,他坚实的胸膛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
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喷涌着混杂内脏碎块的鲜血,最终如同一个破败的沙袋,重重砸落在地,翻滚几圈后,便再无声息。
方白呼吸一窒,心中难受,但手上的动作并没停下。
战场上,他救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救过。
没有时间悲伤,甚至没有时间去记住那一张张染血的面孔。
他眼中的寒芒瞬间凝结为实质的杀意,握拳,挥臂,动作简洁到了极致,也沉重到了极致。
“咚——!”
一道凝练如墨、边缘却扭曲着光线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在那肆虐的巨蜥正上方凭空显现!
它没有咆哮,没有蓄势,只是遵循着方白的意志,将全部的力量凝聚于那普普通通的一拳之上,向下砸落。
这一拳,看似朴实无华。
然而拳锋所及之处,空气被极致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拳头尚未真正接触,巨蜥背上坚硬胜铁的骨甲便已寸寸碎裂、下陷!
紧接着,一股无可抗拒的磅礴力量轰然爆发!
巨蜥那近十米的身躯,在这一拳之下被硬生生地、蛮横地掼入了地面!
以巨蜥为中心,方圆数十米的地面轰然向下塌陷一个圆形浅坑,激起的尘土与碎石如同浪潮般向四周席卷。
然而,仅仅沉寂了不到两秒,那深坑之中便传出一声更加暴戾、更加疯狂的嘶吼。
巨蜥再次从坑底猛然翻身跃起!
它的一只眼睛已经在刚才的冲击中爆裂,浑身流淌着污秽的黑色血液,气息却更加凶残暴虐,死死锁定不远处方白。
就在这时。
“审判-惊鸿之雷!”
队伍后方,十余人将大半精神力注入脚下已然亮到极致的复合矩阵的光纹之中!
嗡——!
刺耳的嗡鸣声中,一柄完全由狂暴雷霆凝聚而成的湛蓝长枪凭空显现!
枪身缠绕着无数跳跃的电蛇,散发着毁灭与审判的气息,如同神话中诛杀邪魔的兵刃,撕裂长空。
“嗤啦——!”
雷枪以超越视觉捕捉的速度,瞬间贯穿了巨蜥脖颈与胸膛的连接处,将其庞大的身躯死死地钉在了大地之上!
“吼——!!!”
巨蜥庞大的身躯在雷霆的疯狂肆虐下剧烈地抽搐、痉挛。
最终,那令人窒息的凶煞之气迅速消散,它那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化作漫天烟尘。
没有欢呼。
还站立着的人们,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立刻转向支援其他仍在苦战的队伍。
对付浅灾级污染的牺牲尚在可控范围,但这优势,是上千名能力者毫不吝惜地倾泻精神力,用海量攻击硬生生堆砌出来的战果。
光墙内部,退回补充精神力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面色苍白,甚至来不及等到精神力回满,格数仅仅恢复过半,便咬着牙再次冲出光墙,替换下那些在重灾级污染面前苦苦支撑、几乎油尽灯枯的战友。
车轮战,这是他们唯一能采用的战术。
当最后一头重灾污染在攻击中湮灭时,战场上还能站立的,已不足五百人。
他们相互搀扶着,望着满地狼藉和同伴的遗体,喘息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
挡住了。
这一波,终究是挡住了。
但希望并未降临,众人被更深的阴霾笼罩。
距离需要坚守的期限,还有整整三天。
后面必然还有最少两波攻击。
那或许将是,最为猛烈的一波。
数万人都死光了,他们这最后的五百人,拿什么去挡?
众人缓缓退到光墙后方,围聚在一起。
死寂般的沉默中,一个干涩的声音响起。
“我们赢了。”
“也输了。”
没有人出声反驳。
都默认了这个残酷的结论。
或许,这就是无可辩驳的现实。
“只要还有一口气,希望就不能算完。” 角落里,一个声音倔强地响起,尽管带着疲惫,“总会有办法的,或者说,总会有奇迹的。”
“奇迹?” 立刻有人嗤笑反驳,那笑声里满是苦涩,“如果真有奇迹,我们坐在这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赢,别自欺欺人了。”
“都这时候了,争论这些虚无缥缈的没有意义。”另一人打断道,“商量点实际的,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死守?”
“死守?拿什么守?” 一个男人抬起头,眼中一片灰败,“如果还有‘渊泣’,或许还能拼一把。”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一种古老的献祭矩阵,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可以强行激发潜能,短时间内获得超越极限的力量。”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代价是,回路会彻底破碎。”
回路破碎,并不是会变成普通人那么简单 ,几乎是必死无疑,哪怕不死,也会成为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痴呆之人,与死亡无异。
“不能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有人说道,“我们...走吧。”
“走?去哪?”
“离开这里,退出异象,之前不是也有人成功出去过吗?”
“我们走了,‘斥源矩阵’怎么办?谁来看守?”
“我们留下,就能守得住吗?!”提议离开的人猛地提高了音量,情绪激动。
“守不住,和根本没守,是两回事!如果我们现在走了,那些已经牺牲的同伴算什么?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你把他们置于何地?!”
“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一样痛心!” 对面的人红着眼睛反驳,“但我们现在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联邦,近十万人啊,打得就剩下我们这不到五百人!我们已经到极限了!再守下去,除了毫无意义的全军覆没,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我只是想说,活下去,至少,代替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再看看新世的太阳...”
“代替?” 有人嗤笑,声音充满了讥讽与悲凉,“他们如果想活,需要我们来代替吗?亏你说得出口!”
“已经到了这一步,没有退路!必须死守到底!”主张坚守的人拍案而起,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愚蠢!是毫无价值的送死!”主张撤离的人也毫不退让。
争论声在众人上方回荡,双方各执一词,一方是对于牺牲价值的坚守与对背叛的恐惧,另一方是对生存本能的渴望与对无意义死亡的抗拒。
道理似乎都站在各自那边,但无论选择哪一条路,前方都仿佛是无底的深渊。
就在双方争执不下,意见碰撞,几乎要彻底分裂之际。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传来!
紧接着,整个大地猛地一沉!
并非剧烈的摇晃,而是那种如同站在一头史前巨兽背脊上,感受到它开始苏醒、开始移动的、令人心悸的整体沉降感!
剧烈的震动让所有人都踉跄了一下,争吵声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地、地震?!”
“不…不对!你们看天上!!”
一声充满了难以言喻惊骇的尖叫,划破了短暂的混乱。
所有人,几乎是本能地,齐齐抬头望向那片他们早已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异象天空。
下一刻,无尽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了每个人的心脏,冻结了他们的血液,甚至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们看到了。
那片原本只是作为背景、模糊不清的“世界基底”,此刻不再是遥远而虚幻的贴图。
它...活了过来,并且正在以一种无法理解、违背常理的方式,带着碾碎一切的压迫感,朝着他们当头压下!
光线开始扭曲、黯淡。
空气变得粘稠。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攫住了每一个人。
在那样的“存在”面前,他们渺小得连尘埃都不如。
这不是战斗,甚至不是毁灭,更像是抹除。
没有人能发出声音。
所有的争论、所有的方案、所有的绝望与希望,在这幅两个世界即将对撞的、宏大而疯狂的图景面前,都失去了意义。
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