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陛下！”
马世龙缓缓起身，直着腰和朱元璋对视，“子生孙，孙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可大明的疆域如何能再生，如何也能无穷尽也？以有尽对无穷又究竟该如何应对？”
“若按照陛下您心中所想，我大明藩王之制，凡成年皇子皆要受封富饶封地，给予侍卫亲卫，享封地赋税供奉。”
“亲王若有子嗣延绵，其嫡长子继承亲王封号，其余嫡子庶子降位一等，赏赐府宅田地侍卫仆从。”
马世龙将未来大明的藩王之制，全都一一说出没有一处遗漏。
朱元璋听着心中无比的惊讶。
他虽然以前时不时就会与小犊子商谈，以后该如何分封自己那些儿子，他的那些外甥。
可他从来没有，将设想的藩王之制给他说过，可他现在怎么说的如此周密，与他心中所想几乎一模一样？
这小犊子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可事实上，更让朱元璋感觉到惊讶的还在后面。
“微臣身为我大明外戚，能与陛下时常亲近所以还知，陛下有意奖赏宗亲繁衍子嗣之举。”
说着这里马世龙的神情更加凝重。
身上虽然有些动作，但眼睛却是依旧与朱元璋对视，“此举确实能够壮大皇室宗亲，增强我大明国力底蕴。”
“可是陛下边境塞王有守土之责，戒备元廷蛮夷，时刻准备领军出征，没有多少时间沉浸温柔乡。”
“可封于我大明腹地，繁华富裕之地的王爷们，无行政之权，无随意出游之便，在王府与封地那一小片地方，成日无所事事能干些什么？”
“男女之事，自然是最佳的选择，一年，两年，三年…………”
拿起桌上的点心摆在桌上，一下有二，二下有四，数量呈几何倍数增长。
“陛下所思藩王之制，依次降爵至六世便不再降爵，可以陛下所设奖赏制度，六世之后我大明将有多少皇室宗亲，将有多少由朝廷国库供养蠹虫！”
“混账，你说谁是蠹虫！”
“这是当年陛下您与为臣说的！”
马世龙丝毫不惧再次暴起的朱元璋，双手撑在桌上依旧与他对视，“当年您教导微臣与太子殿下时，曾亲自言说。”
“享国之供奉，却无一功与国者，蠹虫也，遇之必处之而后快也！”
朱元璋闻言愣了一瞬。
他想起来了，这话他确实是和朱标还有马世龙说过，在他们不过七八岁的时候，在他有了一些地盘更加重视子嗣教育的时候。
一支箭飞了这么多年，居然在今天射到了自己的身上。
“六世之宗亲，陛下，六世之宗亲啊！”
马世龙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胸口，又指向殿外远方，“若在民间，三至四世以后抖能相见不相认，六世血缘更是只剩下同一个姓氏而已。”
“若是微臣大胆设想，分封之诸藩王无事可做，便只好夜夜做新郎，月月唤新儿。”
“拿着赏赐，依靠着大明朝廷，儿孙一个接一个的诞生，几十上百年以后我大明要用多少银钱，要供养这些陛下所言的蠹虫？”
“遥想数十年之前，陛下潜龙之时，可曾怨恨过这班人，可曾咒骂过这班人！”
“我等大明肱骨之臣，整顿吏治，查抄贪污，开源节流，辛苦积蓄到国库的银钱，难道只是为了供养无用宗亲？！”
“放肆！”
朱元璋再也忍不了了。
他承认马世龙说的很对，分析的也头头是道。
可他朱元璋几十年舍生忘死，用无数尸骨建立起的大明，为的不就是后世子孙吗？
为的不就是他们，不用再过自己曾经过过的苦日子吗，若他连这个念想都不能满足，他还做这个皇帝干什么，还不如继续在黄土之间做个农人朱重八！
“小犊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当真以为咱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微臣从无此心，只是微臣身为大明臣子，受陛下俸禄恩宠，不得不斗胆向陛下进言！”
马世龙完全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哪怕朱元璋都说这样的话，还是没有一点退缩的意思，“陛下英明神武，乃千百年难遇之英豪。”
“当今太子身为陛下嫡长子，自然继承了陛下之英武。”
“愚笨如微臣，都可预想藩王之弊，太子殿下何等聪慧，又如何会不知？”
说到这里马世龙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接着继续往下说下去，因为那些话根本不用他说。
朱元璋完全可以联想的出来。
以朱标的性子，等到未来登基以后，必定会着手处置藩王之制，就算他现在再怎么坚持，在怎么想要维护这藩王之制。
都不可能改变事情的结局，朱标不可能会放任大明被宗亲蛀空蛀烂。
哪怕要背上不孝之名。
朱元璋沉默片刻，语气沉重又有些沙哑，“你这是在挑拨咱与太子的关系……”
“微臣只是在说实话而已，陛下您比谁都清楚这些，毕竟知子莫若父，而太子殿下又是陛下一手教导成人。”
朱元璋完全沉默了下来。
不管先前马世龙说的是什么，不管他说的话如何让他愤怒。
最后这一句都确实是毋庸置疑，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朱标了，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或者说心目中完美的自己。
手段或许比自己要怀柔一些，但手腕却不会比自己软，对朝堂和地方的掌控更是不会少上一分。
绝对能够将大明治理成百年未有之盛世！
而盛世是不能有隐患的，可恰巧藩王之制就是最显眼膈应人的隐患。
若换成自己是标儿……朱元璋忽然换位思考，发现若自己是朱标，面对那样的一个场景，或许也会对藩王之制下手。
当然换位思考这东西，也只有涉及到朱标或者其他几个人时，才有可能出现在朱元璋的身上。
而马世龙见朱元璋眉眼暗藏思索之色。
他便立刻找到先前封上的奏疏，重新推到了朱元璋面前，示意让他再往下好好的看看，他想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马世龙可是出了名的精，不可能一回来就给自己找顿揍挨。
追着求着朱元璋，给他一场他不想承受的重罚，把他一撸到底幽闭府中。
他还想耀武扬威呢，所以有些东西是不能丢的，就比如那些不怎么需要干活，又大的吓人官职。
之所以刚才要那样刚硬，与朱元璋针尖对麦芒的对峙。
也只是因为他需要先刺激一番朱元璋，来更好的反衬此时场景，让朱元璋更加冷静且深刻的思考。
当然马世龙之所以敢这么干。
也是提前想好了自保手段再做事的，不然再给他三个胆子也不敢在刀尖上跳舞。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奉天殿，外面站岗的都是勋贵子弟，还有白苟那个太监总管，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就会去请救兵。
而且现在马世龙的媳妇赵乐，已有九个月的身孕。
这一点朱元璋非常的清楚，每天都会专门过问，以他与马秀英姐弟的感情。
就算再怎么生气也不会真的在这时候下狠手。
这一连好几道的护身符，才让马世龙敢这样肆无忌惮，不停的在朱元璋的爆点上左右横跳，不停的作死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