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盏听梨月这么说,神情放松下来,给了晚余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把孩子养得很好,也教得很好,没有让孩子因为大人之间的事受到影响,也没有胡乱编什么理由欺骗孩子,甚至还给了孩子一个对未来的期许。
这样真的很好。
徐清盏笑了笑,又问梨月:“你觉得我认不认识你阿爹?”
梨月想了想说:“你从京城来,又认识我阿娘和沈叔叔,那我猜你肯定也认识我阿爹的。”
“你真聪明。”徐清盏由衷地夸赞她,“你小小年纪,居然懂得推理,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儿。”
梨月其实没太明白推理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她开心得意,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冲徐清盏抱拳说了声“过奖”,只是表情看不出一点谦虚的样子。
三个大人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梨月又道:“既然你和我阿爹认识,那你来甘州肯定也会告诉他吧,他有没有什么话和我说,有没有让你带什么礼物给我?”
徐清盏看了晚余一眼。
晚余轻轻点了点头。
徐清盏便将梨月抱坐在自己腿上,柔声细语道:“我走得急,你阿爹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但他让我转告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听阿娘的话,好好的长大。
他还说,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可以先告诉我,等我回去后告诉他,下回再有人来甘州,他就可以让人捎给你了。”
这些话都是徐清盏瞎编的,事实上,祁让并没有让他捎什么话给孩子。
因为祁让不知道晚余有没有和孩子说起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孩子的认知里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所以,他不敢也不愿贸然打破孩子平静的生活。
若非孩子眼中的期待太过殷切,徐清盏也不愿意撒这样的谎。
好在梨月没有识破他的谎言,满脸兴奋道:“那我得好好想一想,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我要让阿娘帮我写在纸上,等你走的时候再给你。”
“你看,这就是你不会写字的坏处。”徐清盏适时引导她,“你要是自己会写字,就可以亲自写给你阿爹了,有什么悄悄话也可以写信和他说,这样多好。”
梨月歪着小脑袋认真想了想:“你说得对,我以后会好好学写字的,我要学很多很多字,学会之后给阿爹写信。”
“好。”徐清盏抬手和她击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那你就等着瞧吧!”梨月信心十足和他击了一个响亮的掌,“我这人很聪明的,我一学就会。”
徐清盏和沈长安都笑起来。
晚余的心却像是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又浮出水面。
“我空有一颗真心,却不知道怎样才是对你好,晚余,你来教我好不好,我这人很聪明的,我一学就会。”
耳畔响起那道哽咽的声音,眼前浮现那人含泪的眼。
她转过头,去给徐清盏倒茶,强行中止回忆。
徐清盏根据梨月先前的陈述,帮她把状子写了出来,让她在上面签字画押摁手印,说她虽然不打算告状了,但自己这当官的不能草率结案,要留个证据,以免日后扯皮。
他这样认真,梨月也信以为真,拿着笔,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祁梨月。
她觉得一根手指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态度,就用印泥涂满手掌,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印了一只血手印。
“拿去吧,我这人说话算话,一言九鼎,我说不告就不告,决不反悔。”她大义凛然地说道。
三个大人又被她逗笑了。
前院响起下课的钟声,晚余对梨月说:“行了,你别贫了,去把舅公叫过来见见咱们京城来的大官。”
梨月这会子有人撑腰,就对她端起了架子:“你刚刚还打我,现在又想使唤我,你想得美。”
晚余沉下脸:“你不说我都忘了,原说要打十下的,我才打了三下,去把戒尺捡回来,我要接着打。”
梨月挣脱她的手,一溜烟跑走了:“我帮你跑腿,这账就两清了。”
晚余摇头苦笑,对徐清盏抱怨道:“你看她哪里像个女孩子,就这还整天缠着长安教她拳脚功夫,说要打遍天下无敌手,长大了还要上阵杀敌呢!”
徐清盏看着孩子飞快跑走的背影,笑意清浅:“挺好的,别拘着她,我们受的拘束还不够吗,就让她替我们活出个自在随心吧!”
三人一时都有些唏嘘。
晚余叹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也没怎么辛苦。”徐清盏说,“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已经没有多少事需要我亲自出马,每天把事情安排下去,剩余的时间就是陪着佑安,等他明年开蒙,每天去上书房读书,我就更清闲了。”
晚余听他提到佑安,心中不免酸涩:“佑安他还好吗?”
“他很好,你一点都不用担心。”徐清盏说,“宫里就他一个皇子,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淑贵妃把他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着,胡尽忠一天到晚围着他转,就连我都插不上手,去了也只是陪他玩。”
晚余其实也能想象到孩子在宫里肯定是万千宠爱,应有尽有,只是作为母亲,不能亲自看着孩子长大,总是会觉得有所亏欠。
“你们也不要一味的惯着他,虽说是皇子,也不能养得太娇气,要教他独立自主,自立自强,可别养成好逸恶劳的毛病……”
她极力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内里却是心潮翻涌,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背过身以袖掩面。
徐清盏说:“你放心,他不是娇气的孩子,皇上和朝臣对他都极为重视,就算我们想惯着他都不能够,皇上已经在为他挑选合适的老师和伴读,除了读书识字,还要学骑射功夫,君子六艺,样样都不能少,以后有的是苦头要吃。”
晚余听他这么说,又不免心疼,叮嘱他要循序渐进,不要一下子什么都安排上,孩子太小了吃不消。
当娘的心,真的只有当了娘之后才能明白。
正絮絮叨叨说着话,梨月领着梅先生回来了。
不等晚余为两人引见,梅先生便率先嗔怪起了晚余:“小晚,你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竟把孩子的手都打肿了?”
晚余愣了下,迎上前道:“我就打了两三下,也没用力,哪里就肿了,您别听她瞎说。”
“怎么是瞎说,我都亲眼看见了。”梅先生拉着梨月的小手心疼道,“你自己瞧瞧,这手心又红又肿的,她才多大,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晚余定睛一看,差点气笑了。
这哪里是她打的,分明就是没擦干净的印泥。
梅先生从前受了太多磨难,日子清贫,为了那些孩子呕心沥血,加上又生了一场大病,视力损伤严重,看东西很有些吃力。
没想到梨月为了告自己的黑状,竟然以假乱真,用印泥来蒙骗舅公,说自己把她的手打肿了。
晚余气到无语,梨月仗着人多,冲她吐舌头。
晚余懒得理她,把徐清盏引见给梅先生。
梅先生听闻徐清盏是宫里来的,便心照不宣地和他客套了几句。
徐清盏说:“圣上感念先生教书育人,为朝廷培养人才的苦心,最近正打算为梅氏一族翻案,等事情有了眉目,晚辈会第一时间写信告知的。”
梅先生闻言不觉热泪盈眶,跪在地上,面朝京城的方向,叩谢圣上天恩浩荡。
梨月奇怪道:“阿娘,舅公在给谁磕头,他前面明明什么也没有。”
晚余没法和她解释,便简单道:“你现在还不懂,等你长大了娘再和你说,去把你舅公扶起来。”
梨月也不纠结,上前把梅先生扶了起来。
梅先生以袖拭泪,对晚余说道:“小晚,咱们家若真有平冤昭雪的那一天,咱们就回江南去祭拜你外公去。”
“好。”晚余应了一声,多余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梅先生又道:“要是能去京城祭拜一下你母亲就好了,你母亲若泉下有知,肯定会很高兴的。”
去京城呀?
晚余心中酸涩难言。
京城有她的孩子,有她的母亲,有她半生的记忆。
现在的她可以走遍大邺的每一寸土地,却唯独京城,是她永远不能踏足的禁忌之地。
那个地方,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然而,世事难料,此时此刻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年之后,她就会踏上回京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