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祁让不开口,晚余也不催促,就那么安静地等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火盆里的银丝炭“啪”的一声脆响,爆出一簇四下飞溅的火星子,也打破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祁让变换了一下坐姿,两条长腿垂在炕沿,正向面对晚余,轻掸袍角淡声道:“你胃口倒是大,怎么不干脆讨要皇后之位?”
晚余说:“臣妾无才无德,配不上中宫之位,只能做个最高位的宠妃,如此既能体现皇上对臣妾的偏爱,又不会引发朝堂动荡,可谓一举两得。”
一举两得?
祁让食指轻叩炕桌,将她上下打量。
太医说,她产后情志失常,心绪不稳,很容易钻牛角尖,将悲伤无限放大,也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异常举动,严重时会出现自残,轻生,甚至伤害他人的行为。
所以,祁让拿不准她现在这个样子,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另有打算,就像拿不准她突然烧掉圣旨决定留下的行为,是受情绪影响还是深思熟虑一样。
祁让沉吟片刻后,试着和她商量:“皇贵妃册封礼的章程繁复,要礼部拟诏,钦天监择吉日,内务府制金册金印,尚仪局排演仪程等等,眼下还有几天就要过年,各处都放了假,连早朝都停了,你要不先等等,等过完年再说行吗?”
晚余说:“我等不了,我现在就要,皇上可以先下旨晓谕前朝后宫,册封礼等年后再办不迟。”
“……”祁让轻蹙眉头,半真半假地斥她,“急什么,是你的跑不掉,等几天而已,难道朕还能幌你不成?”
“那可说不准。”晚余说,“皇上在臣妾面前还有什么信誉可言,臣妾若不趁着您愧疚之情未消散之前把这事定下,只怕年后新人入宫,您就把这位子给别人了。”
“……”
祁让噎得半天没有言语。
她现在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连委婉一点都不会了。
宫里三年一大选,原本秋天就要选秀的,被自己以黄河水患为由取消了,朝臣们便提议说改到明年春天再选。
自己这里都还没有批准呢,她就已经想到要有新人入宫争宠了。
难怪太医说情志失常会胡思乱想,她想得可真够没边的。
可是怎么办呢,这是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受着。
“你来。”他无奈地冲晚余招手,示意她在自己对面坐下,“你来给朕研墨,朕就写圣旨给你。”
这要求不过分。
晚余便应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墨锭,往砚台里倒了些水,慢慢研磨。
祁让扬声叫小福子,让他去南书房取一卷空白圣旨过来。
等待的时间,两人也不说话,一个看折子,一个专心研墨。
祁让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眼睛在折子上,心却不知道跑去了哪里,耳边只听到墨锭与砚台摩擦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对面那人轻浅的呼吸声。
他想,如果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就好了。
外面滴水成冰,屋内暖意融融,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不愉快,像寻常夫妻一样恩爱又默契,他写字,她研墨,就这般安静地度过一个下午,该是怎样的岁月静好。
可惜世间事总是十有八九不能如意,纵然他身为皇帝,也有他的意难平。
他偷瞄她,见她始终不抬头,就不再移开视线,一直盯着她看。
她到底有什么好呢?
后宫最不缺的就是有才华有美貌的女子,她也未见得是最好最出色的。
况且还那么犟,犟的让人牙根痒痒。
可他偏偏就喜欢她。
找谁说理去?
天下事,桩桩件件都能说出道理,唯独一个情字,没有道理可言。
遇上了,陷入了,算你倒霉。
大罗神仙都救不了。
正想着,晚余突然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向他看过来。
祁让的目光来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地和她撞在一起。
祁让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晚余却没什么反应,看着他说道:“臣妾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祁让问。
晚余说:“臣妾不喜欢现在的封号,请皇上给臣妾另赐一个。”
祁让皱眉:“为什么?这个“贞”字不好吗?”
“不好。”晚余说,“臣妾觉得这个字像是在讽刺臣妾。”
祁让愣住,半晌才道:“贞是坚贞不屈,玉洁松贞,朕觉得这个字最符合你的性情,并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晚余也愣住。
她一直以为祁让给她取这个字做封号,是在提醒她身为女人要守贞节,没想到还有别的意思。
“那我也不要。”她垂眸道,“臣妾配不上这个字。”
她是这样的软弱,这样的摇摆不定,她没有玉的高洁,也没有松的坚贞,她就是一个在命运的洪流里丢失了本心的女人,现在只想不择手段地报复所有害她的人。
祁让默然一刻,提笔蘸取她研好的墨,在纸上写了一个珍贵的珍:“这个可以吗?”
晚余心头一跳,抬眼看他,刚要说话,小福子捧着空白的圣旨走了进来:“皇上,圣旨拿来了。”
祁让嗯了一声,把折子推到一旁,接过圣旨在桌上铺开,重新提笔蘸墨。
笔尖在砚台上滚来滚去,他最后问晚余:“你想好了吗?朕落了笔,就不能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