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踏着雪地，脚下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是蜀都这座素有春城之称的城市百年一遇的景象。往日里，即使是大冬天，这里也应该是绿意盎然，然而现在，一切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林峰忧心忡忡，这样的大雪，使得林家即便家财万贯，也难以购得粮食。
那些精明的粮商们，打算将粮食储存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再出售，以图卖个好价钱。
对于这样的商业策略，林峰虽然理解，但心中仍不免感到无奈。
在这样的环境下，和商人谈道德无异于对牛弹琴。
明白的人都知道，一旦到了春天，粮荒将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这一次受灾的可是整个蜀中，不是蜀都一个地方，而想把粮食运进蜀中，却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一想到那崎岖的蜀道和险峻的栈道，林峰就头皮发麻。
蜀中地区历史上很少发生粮荒，但一旦发生，后果将不堪设想。
即便朝廷全力救援，那险峻的山路也可能成为救援的阻碍。
此时的蜀中，仿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盆子，盛满了从天而降的大雪。林峰听说北面的一些郡县，雪深已达两尺。
在这样的日子里，白鹭书院也停课了，林峰只能呆在家里。
别人家自己管不着，自己唯一需要牵挂的就是家里人能不能吃饱肚子。看到胡媚娘焦急地来找自己，林峰心中一叹，知道自己还得为百花楼的那些妓子和龟公操心。
“百花楼的姑娘们都去排队买粮了。”胡媚娘低着头说，“但常平仓的粮食只卖给百姓，不卖给我们。有的人甚至愿意用身体去换，可他们都不答应。”
林峰笑了笑，说：“家里还有些粮食，你先带回去应急吧。”胡媚娘感激地带着十担粮食回去了，虽然不多，但如果节省着用，应该能撑一个月。
家里的粮食不够吃了，于是周大牛他们开始出去打猎。
大雪封山，正是捡拾冻死的野兽的好时机，他们对此已经轻车熟路。
青峡县地势高，冬天有时会下雪，所以他们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
而林峰这段时间则喜欢在空闲时去逛街，尤其是街边的茶馆。
但他从来不用茶馆里的茶，每次都自带茶叶。
没过多久，他就在蜀都城的斗茶界博得了大名。现在一进茶馆，那些富足的闲人就会拱手称他为“林校尉”，然后过来蹭一杯他的清茶喝。
掌柜的也了解他的习惯，每天都会为他准备一套精美的茶具，并用滚开的水烫过，因为林峰是个爱干净的人，别人碰过的茶碗他都不用。
斗茶与品茶，皆是风雅之事，每当有人前来，总会凝视着林峰所用的茶具，发出由衷的赞叹。
然而，在林峰的茶席上，仅有一壶一杯而已。想要品茶，只能自备杯子前来倒取。
“林少兄，近期还是少出门为妙。”有人提醒道，“形势颇为不妙，那些穷鬼现在看着我们兄弟的眼神，简直就像饿狼。万一心生恶念，可就麻烦了。”
林峰闻言笑道：“穷生奸计，富涨良心。我们兄弟虽在此处享得片刻清闲，但谁不是肩负着一家老小的生计？连带家中的仆役丫鬟，还有不时来借米的乡邻，我们何曾拒绝过？无妨，我们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朝廷自会安顿好百姓的。”
话音刚落，一位胖乎乎的商人便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吧？江边出了件奇事。有个渔夫在江上打鱼时，竟从江中捞起一个石人。那石人在水中沉睡了不知多少年，身上长满了水藻。渔夫清除水藻后，发现石人上刻着两行字。你们猜猜是什么？”
见这商人说得如此神秘，林峰和其他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并催促他快些揭晓答案。
那商人美美地品了一口林峰倒的茶，故意卖了个关子，才小声说道：“这上面的字可是掉脑袋的话，各位兄弟千万别传出去。”
在众人纷纷点头保证后，他终于揭晓了答案：“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面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些站在别人家屋檐下等待雇佣的穷鬼，见那些人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们不禁打了个寒颤，越看越觉得这些人似乎心怀不轨。
众人的脸色开始发青，胆小的人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别担心，”一位商人强装镇定地说，“益州军就在城外，那些穷鬼不敢轻举妄动。”
林峰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他摆手说道：“这位兄长，千万别太信任益州军。他们还能干什么？诸位都知道，小弟是从青峡县搬来的。为何搬家？还不是因为青峡县发生了民变，我实在是不敢留在那里才搬到蜀都城的。你们不知道啊，乱民攻破了青峡县，将城里的人几乎杀光。
我带着乡民进城时，那场景惨不忍睹啊！满大街都是死人，许多妇女赤身裸体地死在大街上，小孩子也被活活摔死。我为此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还大病了一场。一百多军卒去攻打贼首，死伤惨重。要不是百姓帮忙，那些军卒根本屁用不顶。只会伸手向我们要钱说是犒军钱……”
随着林峰详细叙述青峡县的惨状，茶馆内的富人们个个面露凝重，再无一丝笑意。
青峡县之事这些人还是知道的，毕竟作为通往南蛮的要冲，许多富商都与那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林峰的描述与他们所知道的情况相互印证时，恐慌情绪在众人心中迅速蔓延。
林峰言毕，起身便走，桌上的铜钱他连数都未数。
他的离去，让其他富户也失去了品茶的兴致，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拱手告别。
坐在马车里，林峰微微掀开帘子，向外张望。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富人们步履匆匆，各自回家。还有一些人正往城外赶去，骑驴的、坐车的，形形色色。
他闭上眼睛，反复思考这次行动的每一个细节。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既然那些富商们可以为富不仁，那就别怪老百姓揭竿而起了。
林峰始终将自己视为老百姓的一员，无论他拥有多少财富，这一信念始终未变。
他已经在人们心中种下了恐慌的种子，现在就只需静静等待它们发酵、成长，最终结出果实。
人的情感是脆弱的，而安全感是自古以来华夏人就孜孜以求的。
如今，他正是要在这安全感上动刀子，看看这些既得利益者能挺到何时。
对于老百姓造反的行为，林峰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面临饥饿和死亡的威胁时，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如果事情真的落到自己头上，他相信自己会做得更加决绝。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顺从的臣民！
谣言往往比风传得还要快，很快整个蜀道就传遍了。
现在造反的几个征兆已经齐备：石人、箴言、灾荒。在林峰看来，如今的蜀都城已经岌岌可危。
“这些天你一定要记住，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林峰最后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