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如杞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一位朝廷二品大员，此刻面对一个没有官身的人，反而像是一只缩着头的鹌鹑。
至于张鸿功，则更加不堪了，整个人直接开始有些微微颤抖，额头上直接有了些细密汗珠。
耿如杞急忙说道：“不需要。”
张鸿功的确是个大老粗，这种细微的东西，他肯定想不到，即便想到了，也绝对不会全面，所以他得提前言语，进行补救。
更何况，责任本就在他，是他给了张鸿功信号，张鸿功才会这么说的。
阎应元并不理会耿如杞，只是看向张鸿功，问道：“张总镇，说说看，你们这样做，有可能会引发出怎样的后果？为什么不需要你们画蛇添足？”
张鸿功唯诺不已，不过好歹阎应元已经告知他错在何处了，他只需要顺着说就行了。
“这样做，会让这些晋商对我产生警惕，认为我是一个大大咧咧可能会坏事的人，对山西的局面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如此一来，我就无法成为核心，会被这些山西商人剔除在外，一旦剔除在外，我所存在的价值，就会减少许多。”
阎应元戏谑的看着张鸿功，阴阳怪气的说道：“不蠢啊，看样子能当总兵，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
“不止是将你剔除生意之外，他们甚至会想办法换一个听话的人来到山西，顶替你山西总兵的职务。”
张鸿功低垂着头，他当然知道这位镇北侯的弟子，并不是在这危言耸听。
他作为山西总兵，当然更了解这些晋商，知晓他们的能量到底有多恐怖。
他们让山西变得像是一个泥潭，所有陕西的文官武将士卒士绅，都在这个泥潭之中，挣扎不得出，挣扎的越快，下沉的越快。
所以不管任何官员，到这里来，必须先学会和这些晋商同流合污，接受他们的贿赂，和他们成为一路人，否则就不可能在陕西站稳脚跟。
他何尝不是一样？
挣扎？如何挣扎？
甚至不止是山西，朝中的许多大臣，也都和这些晋商有足够多的利益交缠，这些朝中公卿获得利益的同时，也有不少的把柄，落到了晋商的手中。
所以这些朝中大臣，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愿意还是不愿意，都不得不捏着鼻子帮助这些晋商。
所以如果只要他们原因，只需要往朝中递一句话，他张鸿功就得换个地方待了。
阎应元又说道：“指望先生出面阻止，行吗？当然不行。”
“先生的确有这个能耐，可以一言决之，让你留在山西继续当总兵，但是这样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谁都知道你张鸿功的靠山并不硬，所以想要将你调离山西，非常轻松，可突然出现一股不可匹敌的力量，竟然让你留在了山西，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怀疑你是不是先生的狗。”
“一旦怀疑，你即便留在山西，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他们绝对会处处提防你，那你告诉我，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投诚？总得有些价值才行，没有价值，凭什么将你们从泥沼之中拔出来？”
张鸿功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原来一句话，差点让他的后半生毁于一旦！
他可以确认的是，一旦他没有利用价值，眼前这位镇北侯的得意弟子，会毫不犹豫的摒弃他。
最好的结果，就是继续当他的山西总兵，然后在有一天，镇北侯将晋商抽丝剥茧处理掉的时候，他成为其中某一根丝线，然后死去。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因为他的屁股也不干净。
张鸿功看了一眼耿如杞，抚台大人看起来面色宁静，却低垂着头。
张鸿功叹息一声，打算将这个锅一背到底了。
他直接站起身，不敢在落座，弯着腰，一弯到底，不愧是总兵，果真是练过武的，很有几把刷子，头和身子算是齐平了。
而且没打算起来。
“是我的过错！还请先生责罚！”
阎应元拿起筷子，看了看眼前的盘子，斜瞥了一眼尤世功。
尤世功假装没看到阎先生的目光。
阎应元无奈，放下筷子，继续说道：“若是不给你机会，难免有不教而诛的嫌疑，说不定你们反而会把怨恨加诸到先生身上。”
“站起身吧。”
张鸿功依旧没有站起身，哪怕这个姿势并不舒服，让他的身躯都有些止不住的颤抖。
阎应元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
“好好的去和靳良玉道个歉，毕竟是晋商的头面人物，他要是对你观感好，后续可能产生的问题，就不会发生了。”
“表现的圆滑一点，更像是走狗一点，和晋商相处，你不要有太多的棱角，不要想着意气风发，面对多尔衮的时候，该恭敬一点还是恭敬一点，不要表现的仇恨那么深重，给他们跪下，其实也是无妨的，哪怕是磕几个响头，也没有任何问题。”
尤世功抬起头，看向阎应元，你小子，年纪不大，在这点我呢？
毕竟当时最桀骜不驯的，不就是他这个榆林的副总兵？
耿如杞心道果然，还有卧底！所以这位镇北侯的高徒，才能知道如此多的内幕，才能知道事情发展的经过，甚至事情发展的具体细节，他都极为清楚明了！
太可怕了，仅仅是镇北侯的弟子，都已经如此可怕，那位镇北侯呢？
哪怕跪在地上向建奴磕头，在阎应元的眼中，似乎都是无所谓的，只要磕头能够对最终目的有所增益，都无所谓。
什么是事功？这就是事功！
这就是功利！
可怕！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做错了正确的选择。
如果真的跟晋商一条路走到黑，那他耿如杞，可能会死的很惨很惨。
以这位爷的脾气秉性，说不定前一秒钟还笑呵呵的称兄道弟，下一刻就可以去阎王爷那报到了。
但这种恐怖，耿如杞却并不畏惧，他知道阎应元这么做，都只是为了一个根本目的。
铲除晋商这个毒瘤。
为了这个结果，阎应元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给晋商、给建奴磕头。
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