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烛火灭了,光线昏暗,不过几人的眼睛早已适应了这个光线。
可是对于其他从亮处到暗处的人来说,又不一样。
所以,当另一名贵妇走进安静的院中,提裙上阶进到屋里,她和她的丫鬟往屋里走了两步,像是暗雾散了,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地上倒了几个女人,其中一个头发散乱,嘴角带血。
而让贵妇人和她的丫鬟花容失色,惊慌逃开的是一条蛇,两人消失的速度,令人瞠目。
……
江轲到崔府时,崔致远亲自到府大门相迎。
两人在徽城时就打过交道,当时大王和王妃前去徽城时,他和阿多图随行。
这位小国舅不仅仅是王妃的亲弟,同君王也是自小的玩伴,虽是梁人,可自打他在京都建府,就成了权贵们敬奉的对象。
两人见了面先是叙礼。
“失礼,失礼,崔大人宽恕,有些事情要办,来晚了。”江轲说道。
崔致远迎江轲进府,笑道:“都在等小国舅前来,你不来,众人吃喝也不尽兴。”
“这是把我当稀罕,想看看我是长了两个鼻子还是三只眼睛。”
两人说笑着往筵席行去。
男客和女客是分开的,中间隔着一人高的木植,透过枝叶间隙隐隐观得对面人影晃动,能清晰地听到人语笑闹和歌舞吹弹之声。
女客这边听到藤垣那边热闹起来,心道这又是来了什么人。
“小国舅来晚了,当自罚三杯。”
“国舅爷没来时,崔大人的眼睛不知往府大门的方向张望多少回。”
“别说崔大人,就是我们这些人也切盼着。”
“可不是,一个个不敢多喝,留着肚儿就等小国舅前来。”
接着众人朗声笑起来。
笑声中,一个清朗明快的声音说道:“各位大人这是不把江某灌醉不罢休了,早知如此,当让你们先醉过,我再晚些来。”
此话一落,又是一阵笑声。
各家女眷们心中暗忖,说话这人当是那位小国舅了。
江家姐弟当真了得,姐姐册封为夷越大妃,诞下王嗣,对外称离庭避煞,归来仍旧独宠,弟弟原为梁国将领,梁国被灭,这位小国舅却不受半点波及。
听闻大王想为他封官晋爵,他自己辞了,不要一官半职,只求一个国舅的虚衔。
也正是他的这个行为,让朝堂上揣了一肚子话的老臣们闭了嘴。
男客说笑之时,女客们也低声轻语。
正值此时,两道身影慌张走来,正是刚才从休憩院落逃开的主仆二人。
但见她二人眼神惊惶,鬓发也乱了,手捂胸口气息不匀地喘着。
阿史苓见了忙迎了过去:“怎的这样慌急,发生了什么事。”
那贵妇扬手指向刚才来的方向,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休憩的院子有歹人,还有蛇,有人被杀了……”
她慌慌张张说不清楚,万分惊恐之下见着地上躺了人,就以为死了。
这边的话很清晰地传到另一边。
此时不知谁惊呼了一声:“呀!乌塔公主和那位小阿姑不在,会不会……”
此时阿史苓已派人往那边去。
男客们见刚才还笑言笑语的小国舅面色骤然一变,急步离开,于是也跟着往那个方向行去。
江轲一听小阿姑三个字,起了不好的预感。
当他走到院门口时,就听到屋里男人的污话,什么花重钱买一个大丫头……让她伺候是她的福分……
江轲往院里行去,其他人想要跟前进,却被崔致远带人从后拦下。
“此地危险,大人们还是莫要进院。”
众人不再往前,料想不是闹贼这样简单,不过他们并不多事,纷纷退开去了前院。
江轲进到屋里,四下一扫,就什么都明白了。
述五郎仍是不敢动,当他看见来人认出了江轲,赶紧央告:“小国舅来得正好,可否助在下脱困。”
江轲走到述五郎跟前:“助你脱困?怎么助?”
述五郎干笑一声:“不论用什么法子,还请小国舅让这蛇从我身上离开。”
江轲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先是走到珠珠身边,拉她起身,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你同阿丽娜去里间。”
珠珠“嗯”着应下,走到阿丽娜身边,将她扶起,秋水等几个宫婢也相互搀扶着艰难起身一瘸一拐地去了珠帘后。
述五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个可怕的念头从他心里掠过。
尤其是这位小国舅揽着那丫头,轻拍她后背的亲昵举动,带着安抚的意味。
所以,那丫头到底是什么人?
“只要让它从你身上离开就行?”江轲问道。
述五郎懵怔着不知该如何回答,不过他脑子转得快,改口道:“一场误会,适才某喝多了,走错了地儿,糊里糊涂寻到这间房里,倒头就睡,之后的事情便不记得了。”
“不记得好,就该不记得。”
“是,是,某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轲将桌上倒扣的杯盏翻口朝上,再执壶往杯中倒水,将杯盏端起,手腕一抖,那装水的盏旋飞向述五郎。
蛇身落了水,受了惊,述五郎眼前暗影一闪,下意识想要躲闪,可当他意识到不该动时,已经晚了。
蛇牙刺入述五郎的颈脖,不过几息的工夫,人就倒在地上胡言乱语。
江轲睨着地上渐渐没了气息的述五郎,暗骂一声,便宜这货,死得没甚痛苦。
那蛇从述五郎的衣领溜出,江轲快速以剑鞘压住蛇头,然后躬着擒捏蛇头,蛇尾缠绕上他的臂膀。
上次的黑蛇有三指粗,看着骇人,却是个无毒的,这条金蛇比上次的黑蛇细,却身带剧毒。
江轲一手钳住蛇头,一手去拉蛇尾,那架势不打算让金蛇活。
正在此时,阿丽娜冲了出来喊出声:“别杀它呀!我就这么一条了……”
江轲看了眼手上的金蛇,又把目光停在阿丽娜的身上,手一扬,把蛇甩到她的身上。
金蛇一到阿丽娜身上,就往她腰间的布袋溜去。
江轲拨开珠帘,走到里间,就见珠珠双目发怔,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椅上,脸颊肿着,嘴角有血。
他走到她的面前,她才反应过来,然后站起身,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想告诉他自己没事。
江轲抬起手,碰了碰她的嘴角,珠珠稍稍侧过脸,将面颜隐于暗影下。
江轲收回手,不发一言出了屋室。
崔府虽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有意遮掩,不过仍避免不了一些谣言,何况死了一个述五郎,传来传去最后变成贼人进崔府,杀了述五郎。
次日,江轲寻到珠珠的院落,问秋水:“你家小阿姑可起身了?”
“回家主的话,还没,小阿姑昨夜交代,让我们早上不要叫她,她想多睡会儿。”
江轲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门扇上,试着叩响房门。
“丫头?”
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江轲心里顿叫不好,一脚踢开房门,进到房里,绕过帷屏就见床帐半掩,床上的被子鼓起,里面的人很刻意地动了动。
江轲不自在地清了清嗓,说道:“适才叫你怎么没答应?”
“才睡醒,没听见。”这话的鼻音有些重。
江轲点了点头:“今日有空闲,带你出去玩?”
“我身上有些不好,就不去了,想再躺会儿。”
“好,那你再躺会儿,我出去了,有事你告诉我。”
珠珠闷声应下,听见门扇开阖的声音,知道人已离开,将头埋在枕间哭出了声,哭着哭着一个声音在床边响起。
“哭得这样伤心,昨儿哭了一夜?你整张脸也就那双眼睛大大的好看,再把眼睛哭瞎了?届时我是叫你小结巴还是小瞎子?”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叫珠珠立时就噤了哭,她以为屋里没人,却不知他一直立在门后静默不语。
江轲打起半边纱幔,侧身坐于榻沿,看着衾被露出的脑袋顶。
然后拿手戳了戳隆起的薄被,虽然看不见,隔着被子也能感知到她的紧张和僵硬。
“把脸转过来,我瞧瞧。”江轲说道。
珠珠不出声,反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
“莫不是容貌毁了,不敢叫人看?”江轲啧啧两声,“原本样貌普通,勉强够看,这下好了,无颜见人了。”
珠珠的声音从被中闷闷传来:“没有。”
江轲追问道:“没有什么?”
“容貌没有毁……”
“是么,我看一看方信。”江轲说道。
珠珠一条胳膊撑床,慢慢朝江轲欠起身,低着颈脖。
江轲抬了抬她的下巴,让她的脸迎向他,目光在她受伤的嘴角停留,再往上看向她的眼,猫儿一般的眼睛后隐着情愫,紧张而小心翼翼。
“嘴巴可上过药了?”江轲收回手。
珠珠点头道:“上了。”
江轲“嗯”了一声:“脸上还有些肿。”
珠珠完全直起身,拥着被,轻声道:“过几日就好,不会留疤。”
“不妨碍,留疤也没关系。”
兴是这话太简洁,简单地不免让她多想背后有无其他的含意,到底是他对她包容,还是说她本就普通,有疤无疤都一样。
两人皆不说话,好像各自思索着什么,空气跟着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