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咸阳,北风卷着碎雪扑打窗棂。
国师府丹房内暖意融融,药香弥漫。
萧烬羽正垂眸研磨千年灵芝,指尖起落间药粉细如扬尘,透着不容错漏的精准。
芸娘跪坐案前,捧着青玉药碗,目光却如磁石般黏在他侧颈发梢,连碗沿倾斜都未察觉——这已是今日第三次失神,眼里的痴迷几乎要溢出来。
\"碗要拿稳。\"
萧烬羽头未抬,声音冷似窗外寒雪,精准戳破她的失神。指尖研磨药材的力道不自觉加重,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烦躁。
自从去年腊月那场意外后,他已经四百多个日夜不敢触碰这具身体,本以为刻意的冷漠能让芸娘收敛,可她眼里的痴念从未淡去。
偏生沈书瑶总护着她,让他连重话都似成了苛责。
芸娘猛地回神,慌忙稳住药碗,耳根烫得几乎要燃起来。
识海中,沈书瑶的声音沉敛而急切:\"又走神了?你看看这地方,赵高的眼线就守在府外,一旦被他们看出破绽,我们三个谁都活不了!\"
她太清楚芸娘的性子,软语相劝无用,唯有把生死摆在眼前,才能让她多几分警醒。
\"我……我控制不住。\"
芸娘在心里委屈辩解,指尖攥得发白,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他一眼……\"
\"不是忍不住,是你根本没把我们的性命放在心上!\"
沈书瑶的语气添了严肃:\"三个月前在宫宴上,你为了让他看你,故意打翻香炉惊了圣驾;半年前祭天仪式,你暗中扯动识海扰我施术,害得我险些在百官面前失仪。\"
\"若不是萧烬羽拼着耗损灵气圆场,我们早成了赵高的刀下魂!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稳住心神,求你了。\"
芸娘鼻尖一酸,含着泪应了声\"好\"。
可抬眼撞见萧烬羽转身时,视线下意识追着他的动作,连他眼底那抹对自己的疏离都没察觉。
心尖刚泛起甜,指尖便不受控地发颤——
\"哐当!\"
青玉药碗落地,碎瓷四溅,药汁泼了满地。
那是萧烬羽为闭关准备的凝神药引,千金难寻,更是他耗了三个时辰才提炼出的精华。
这药不仅是为了稳住他的灵力,更是为了感知龙气波动的关键,是他们筹谋多年的\"大事\"里,最容不得错的一环。
此刻,药汁混着碎瓷泼在地上,像极了芸娘被碾碎的念想,也像这看似周密的局,正被她亲手撕开一道裂缝。
萧烬羽的脸色瞬间沉如寒潭。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话像针,一下扎哭了芸娘,识海里立刻传来她细碎的啜泣。
沈书瑶心头一紧:\"是我没及时拉回她的心思,我来收拾,药引我想办法补——\"
她指尖扫过案上剩余的灵芝碎屑,眼底闪过决然:\"大不了今夜不眠,重新提炼一份。\"
\"收拾?补?\"
萧烬羽直接打断,烦躁压得声音发紧:\"书瑶,你还要护她到什么时候?三个月前宫宴惊驾、半年前祭天失仪,哪次不是你替她扛下来?\"
他喉间发堵,一股憋了四百多日的闷火骤然翻涌。
从六岁在书院门口撞见扎着羊角辫的她开始,二十多年,他和书瑶从未红过脸。
她懂他未说出口的话,他知她藏在眼底的忧,那份青梅竹马的默契,是刻进骨血里的安稳。
可自从芸娘的意识缠上他,书瑶便一次次为她辩解、与他争执。
这个古人,哪里是麻烦,分明是根楔子,硬生生钉在他和书瑶之间,把原本无需言说的默契,搅得满是裂痕。
他厌恶这种争执,更怕这份二十多年的情分,会被她一次次的失控慢慢磨掉。
他爱书瑶,从懵懂少年到如今,眼里心里从来只有她一个人,绝不允许任何人,哪怕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毁了他们之间的纯粹。
他弯腰捡起碎瓷,指尖用力得泛白。
听到芸娘压抑的啜泣,他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冷硬的决绝。
\"书瑶,我们留在这,是为了那件'大事',为了带你回去,过本该属于我们的日子。\"
他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这不仅是你的性命,更是我们的未来,容不得半分差池。\"
\"可她呢?\"他顿了顿,语气里的决绝更甚:\"若她再这样频频出错、暴露行迹,这一切都只能放弃。\"
\"到时候,我会安顿好她,让她留在这乱世里自生自灭。\"
\"我绝不会为了一个外人,一次次和你起争执,更不会赌上你,赌上我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抛弃我……你要抛弃我……\"
芸娘的哭声猛地顿住,喉咙里像堵了团滚烫的棉絮。
下一秒,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出来,失控地扑上前。
指尖刚要碰到萧烬羽的衣袖,却被他侧身避开。
那干脆的躲闪像一把锋利的刀,瞬间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
\"萧烬羽,我错了……\"
她哽咽着,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再也不发呆了,再也不盯着你看了,哪怕让我跟着你,做个没人在意的影子……\"
\"别把我留在这,好不好?\"
她太清楚这乱世的凶险,更清楚自己孑然一身,没了他,在这秦朝连活过明日都难。
她的执念从来不是占有,只是\"留在他身边\"。
可连这点卑微的念想,都要被他亲手碾碎。
\"萧烬羽!\"
沈书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愠怒却又掺着难掩的无奈。
她能感受到识海里芸娘的崩溃,那绝望像藤蔓般缠上来,连她都跟着心口发紧。
可她更懂他话里的委屈——那些因芸娘而起的争执,何尝不是在磨着他们的感情?
\"我知道她错了,也知道你憋得慌。但现在不是逼她的时候,赵高的眼线就在府外,她要是真疯癫了,我们谁都走不了。\"
\"委屈?\"
萧烬羽冷笑,抬眼扫过地上蜷缩的身影,刻意避开她泛红的眼眶。
\"我委屈她?赵高的人天天在府外打转,她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是明着递把柄吗?\"
\"你看,连一碗药都护不住,我怎么敢信她能守住更重要的事?\"
他欠书瑶一个安稳的未来,这份亏欠,他要亲手补回来。
至于芸娘,从一开始就是计划之外的意外,意外就该有意外的结局。
沈书瑶察觉她的恐慌与执拗,语气软得近乎叹息:\"我知道你怕,也知道你离不开他,可现在哭没用。\"
\"听话,先起来,只要不再出错,他不会真的把你留在这的。\"
可萧烬羽接下来的话,彻底碾碎了芸娘的侥幸。
他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只对识海中的沈书瑶道:
\"收拾干净,陛下召见时你主导身体。\"
\"从现在起,没我的允许,别让她再掌控身体半分——\"
\"我没空陪她赌,更赌不起你,赌不起我们的将来。\"
芸娘浑身一僵,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指尖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她终于懂了,萧烬羽的冷漠从不是疏远,是她从来没资格走进他的世界。
他的隐忍、他的筹谋、他所有的情绪,从来都只为识海里的沈书瑶,为他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连一丝一毫的余光,都没分给过她。
沈书瑶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接管了身体。
刹那间,芸娘眼底的怯懦与崩溃褪去,只剩沉静锐利。
她弯腰收拾碎瓷,指尖避开尖锐的瓷片,动作利落得不带一丝拖沓。
\"我知道了,不会再出纰漏。\"
萧烬羽未再看她,转身继续整理药材,指尖落在药盒上的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木质的盒沿。
他何尝不知书瑶心里难,可比起她的为难,他更怕失去他们二十多年的情分。
护好他的姑娘,就是他唯一的念头。
识海里,他没再说话,只悄悄传去一丝带着歉意的安抚。
沈书瑶已将碎瓷收拾妥当,案上剩余的灵芝碎屑被小心收进玉盒,眼底藏着连夜赶工的决心。
片刻后,谒者令的声音传来:\"国师大人,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萧烬羽颔首,瞥了眼身侧的\"芸娘\"——沈书瑶主导下,眼神清明,姿态稳妥。
\"走吧。\"
沈书瑶拂过袖口,在心中过了一遍宫廷礼仪。
识海里却悄悄对芸娘道:\"别怨他,他只是太怕失去我们之间的一切。\"
\"好好待着,别再出错,才能留在他身边。\"
两人并肩出府,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
芸娘在识海里望着萧烬羽的背影,心酸涩得发疼。
刚才的绝望还盘踞在心头——她终于明白,从始至终,她都只是这具躯壳的主人。
而萧烬羽的世界里,从来只有沈书瑶。
如今,连\"留在他身边\"这点卑微的念想,都要靠拼尽全力的\"不出错\"来换。
墙角阴影里,黑衣暗卫收回目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风雪中。
暖阁内,赵高摩挲着茶盏边缘,指腹划过杯壁上的冰纹,眼底阴鸷渐浓。
\"那侍女方才的动静,你们都看见了?\"
手下躬身应道:\"回大人,虽听不清内里言语,但那女子确实突然跪地哭喊,与萧国师似有争执,动静颇大,模样甚是失态。\"
赵高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桌面。
\"哭?在国师府这种地方敢如此失态,要么是真疯了,要么是心里藏着见不得人的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明日老宫人一到,先别惊动萧烬羽,把人带到偏院候着。\"
\"我倒要看看,这女子听到'韩王妃'三个字时,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绷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