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咸阳宫的巍峨轮廓吞噬殆尽。
唯有高悬的冷月,为矗立在了望塔顶的那个身影镀上一层凄清的银边。周身未散的幽蓝电光如游龙般缠绕,更添几分非人的诡谲。
“何为遁地?”那冰冷的声音仿佛仍在广场上空回荡,字字如冰锥,渗入每个人的骨髓。
赵高只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想嘶喊,想警示陛下此乃妖术,想令黑冰台锐士上前“护驾”,可喉咙像是被无形的鬼手死死扼住,半个音也吐不出来。
在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冰蓝色眼眸注视下,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被钉在木板上的虫豸,所有阴暗心思都被看了个通透。
龙椅上,嬴政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最初的震骇已化为滚烫的狂喜,灼烧着他的理智。
长生!飞天!这不是方士们虚无缥缈的妄语,是真切发生在他眼前的神迹!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轰鸣,对长生的极致渴望瞬间碾碎了所有疑虑。
“国师!”始皇的嗓音因激动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下来!到朕近前来!”
这一声嘶吼,骤然打破了死寂的囚笼。
塔顶之上,萧烬羽任凭夜风抽打着宽大的衣袖。体内那股外来能量仍在疯狂冲撞,55%的能量阈值摇摇欲坠,纳米服过载的尖锐警报与经脉撕裂的剧痛交织,几乎要湮灭他的神智。
他强行压下所有不适,面容古井无波,唯有深藏袖中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栗。
听到始皇的命令,他并未立刻行动,反而静立了片刻,任由衣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这短暂的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一个人心头,连嬴政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神仙”的下一步旨意。
终于,他动了。
并未再现那惊世骇俗的“飞行”。只见他身影微微一晃,竟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自高塔之巅飘然坠下。
这绝非轻功,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托着,下落之势忽急忽缓,轨迹莫测。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道淡蓝虚影似缓实疾地掠过宫墙,几次闪烁,便悄无声息地重新落于广场,距龙椅不过十步。
点尘不惊,却胜过世间一切轻功。
他稳住身形,喉头微滚,将涌上舌尖那口夹杂着铁锈味与灼热能量的液体强行咽回,微微颔首:“陛下。”声线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嬴政的目光如最锋利的刀,在他脸上、身上反复刮过,不放过任何一丝破绽。他看到了萧烬羽过分苍白的脸色,甚至捕捉到他唇角未能完全拭去的一缕诡异的蓝色血丝。
但这并未引来怀疑,反而让他更加确信——施展如此“神通”,岂能毫无代价?这才合理!这才真实!
“好!好!好极了!”嬴政连声赞叹,猛地自龙椅起身,大步流星走到萧烬羽面前,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国师真乃天佑大秦!天神下凡!”
他目光炽烈地逼视着萧烬羽:“这飞天之法!”声音因极致的渴望而紧绷,“朕要学!告诉朕,需何等条件,才肯传授于朕?”字里行间充斥着帝王独有的、不容拒绝的贪婪与急迫。
萧烬羽心下冷笑,果然。始皇帝对长生的执念,便是他眼下最坚固的护身符。
他眼睑微垂,掩去眸中算计,声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恭顺”:“陛下,此非人力可为之法,乃沟通天地之力,需特殊根骨与机缘。臣方才强行动用,已伤及根本,亟需静养恢复。况且……”
他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一旁僵立的赵高:“施法之时最忌惊扰,若旁人心存恶念,恐引能量倒灌,非但前功尽弃,甚至可能……殃及池鱼,酿成大祸。”
此言模糊,却如一柄淬冰的利锥,狠狠扎入赵高心口!
赵高浑身剧颤,猛地扑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明鉴!臣……臣对陛下、对国师绝无二心!今日之事,实是臣听闻坊间流言,忧心社稷,恐百姓被妖言蛊惑,才冒死请国师一展仙颜,绝无他意!今得见国师真神通,谣言不攻自破,实乃大秦之福,陛下洪福!”
他以头抢地,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面,先前那点阴狠得意早已荡然无存。
嬴政的目光在萧烬羽苍白的脸和赵高颤抖的脊背之间来回扫视,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眸中,狂热、疑虑与算计激烈交锋。
他并非全然不信赵高,但与触手可及的长生奇迹相比,一个近侍的忠心显得无足轻重。任何可能阻碍他获得这“飞天之法”的人或事,此刻都变得无比刺眼。
“哼。”嬴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并未让赵高起身,转而看向萧烬羽时,语气缓和不少:“国师辛苦了,既需静养,便先回国师府好生歇息。一应药材用度,尽管开口,尚坊全力供给!”
“谢陛下。”萧烬羽微微躬身,“臣确需立刻回去调息,压制体内躁动的能量。”他特意将“躁动的能量”几字咬得略重。
嬴政立刻挥手:“准!来人,送国师回府!未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国师清修,违者以僭越论处!”
一队郎官立刻上前,恭敬地簇拥着萧烬羽离去。
经过赵高身旁时,萧烬羽步履未停,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过。但赵高却感到一道冰冷沉重如有实质的目光从头顶压过,让他伏地的身躯颤抖得更加厉害,官袍后背顷刻间被冷汗浸透。
直至萧烬羽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尽头,广场上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稍稍缓解。百官窃窃私语,脸上仍残留着惊惧与敬畏。黑冰台的锐士们默然还刀入鞘,甲胄内的中衣早已湿透。
嬴政独立原地,望着萧烬羽离去的方向,目光闪烁,良久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仿佛想起仍跪着的赵高,淡淡抛下一句:“起来吧。”
赵高这才哆哆嗦嗦地爬起,面色惨白如纸,双腿竟有些发软。
“中车府令,”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往后关于国师之事,若无实据,不必再报。”
赵高心中一寒,深深低下头,掩去眼中翻腾的怨毒与惊惧:“……臣,遵旨。”
他明白,经此一夜,陛下对萧烬羽的信任与依赖已至顶峰。短期内,他再难从正面动摇其分毫。甚至,他自己都因那句“殃及池鱼”,在陛下心中种下了一根刺。
……该死的方士!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那绝非戏法!那冲霄的蓝光、那鬼魅般的速度、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
这世上……难道真有凡人无法理解的力量?难道他真能驱使鬼神?!
赵高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维持着他最后一丝清明,但内心深处,已不可抑制地剧烈动摇。
那根刺,和那方士带来的未知恐惧,像两条毒蛇,盘踞在他心底,嘶嘶地吐着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