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枯黄的梧桐叶在四中校门口打着旋儿，方四拎着沾满油渍的塑料袋从菜市场拐出来时，正巧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校门口的公告栏前。林小夏穿着浅蓝色校服外套，头发比记忆中长了许多，发梢微卷着垂在肩头，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
方四下意识停住脚步，手中的牛骨袋子突然变得沉重无比。血水从塑料袋的破洞渗出，在他指缝间凝成暗红的细流。他犹豫了三秒，转身想绕道而行，却听见身后传来书本落地的声响。
\"啊...\"轻柔的惊呼声像一根细线，硬生生拽住了他的脚步。
方四回头时，看见林小夏正弯腰去捡散落的笔记本，一缕碎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指尖刚碰到本子边缘，一阵风突然卷过，将纸张哗啦啦翻动起来。方四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用沾着血渍的手按住了飞扬的纸页。
\"谢...\"林小夏抬头道谢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嘴唇保持着半张的弧度，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方四看着阳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的扇形阴影，喉咙突然发紧。他松开手，直起身时听见自己关节发出僵硬的响声。\"好久不见。\"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像是许久未用的门轴。
林小夏慢慢站起身，怀里的笔记本被她无意识地按在胸前。\"方四？\"她轻声确认，仿佛在辨认一个遥远的梦境。
秋风裹挟着街角糖炒栗子的甜香拂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方四注意到她校服领口别着一枚崭新的学生会徽章，银质表面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血污和油渍的t恤，不动声色地把牛骨袋子往身后藏了藏。
\"你...最近还好吗？\"林小夏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
方四扯了扯嘴角：\"还行。\"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是在马家牛肉汤店帮忙。\"
林小夏微微睁大眼睛：\"不上学了？\"
\"嗯。\"方四用脚尖碾碎一片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早就不上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学生们嬉笑着从校门口涌出。方四看见几个男生朝这边张望，对着林小夏指指点点。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纸巾：\"你的本子...\"
林小夏低头看着被血渍晕染的笔记本边缘，轻轻摇头：\"没关系。\"她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你拿了市里的校际篮球联赛总冠军？\"
方四短促地笑了一声：\"运气好。\"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你要回家了吧？\"
林小夏点点头，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嗯，往老街方向。\"
\"顺路。\"方四拎起袋子，\"我送你。\"
他们沿着铺满落叶的人行道慢慢走着，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方四刻意放慢脚步，让穿着校服裙的林小夏不必走得太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店里...忙吗？\"林小夏打破沉默。
\"还行。\"方四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后颈，\"早上四点起来熬汤，晚上九点收摊。\"
\"这么辛苦...\"
\"习惯了。\"方四瞥见林小夏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补充道：\"比上学有意思。\"
路过一家奶茶店时，方四注意到林小夏多看了两眼橱窗里的新品海报。他停下脚步：\"要喝吗？\"
林小夏连忙摇头：\"不用了，我...\"
\"芋圆奶茶，少冰半糖。\"方四已经推开店门，\"你一直喜欢这个。\"
等他从店里出来时，看见林小夏站在梧桐树下，正用脚尖轻轻踢着一颗小石子。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流动的水彩画。
\"给。\"方四把奶茶递过去，塑料杯外凝结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指尖。
林小夏接过奶茶时，他们的手指短暂相触。方四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凉，像秋雨打湿的玉兰花瓣。\"谢谢。\"她小声说，低头啜饮了一口，嘴角沾上一点奶盖。
方四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擦掉，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林小夏慌忙用手背抹了抹，耳尖泛起淡淡的粉色。
转过街角，老街的青石板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响动。方四想起两个人的过往，他们曾在这里追逐打闹，林小夏的红围巾在那里里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如今同样的路上铺满枯叶，踩上去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时光碎裂的声音。
\"到了。\"林小夏在一栋带着小院的二层楼房前停下。院墙上的爬山虎已经泛红，在夕阳下像燃烧的火焰。
方四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两人站在爬满藤蔓的院墙外，影子被拉得很长。一阵风吹过，几片红叶从墙头飘落，有一片正好落在林小夏的发间。
鬼使神差地，方四伸手替她摘下发间的落叶。林小夏没有躲开，只是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盛满了夕阳的余晖。在那个瞬间，方四仿佛又看见了之前站在草地里对他笑的女孩。
他轻轻将她拉进怀里，动作小心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林小夏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后慢慢放松下来。方四感觉到她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带着芋圆奶茶的甜香。他低下头，脸颊轻轻贴上她的发丝，没有更进一步。
就在这个瞬间，院门猛地被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小畜生！你还敢来？！\"林父的怒吼像一道惊雷劈开暮色。他手里攥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脸色铁青，\"滚！离我女儿远点！\"
林小夏慌忙从方四怀里挣脱：\"爸！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还护着他？！\"林父的棍子重重砸在墙上，震得爬山虎簌簌抖动，\"当初就不应该让你俩见面，现在倒好，放着好好的出国机会不珍惜，天天非要闹着考什么庆北大学！\"
方四站在原地没动，目光平静地迎向林父喷火的眼睛。他感觉到掌心的伤口又开始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流下。
\"方天佑，你快走！\"林小夏回头对他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方四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身后传来林父的咒骂声和木棍砸在地上的闷响，还有林小夏压抑的啜泣。他没有回头，只是越走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转过街角，方四终于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手中早已被血水浸透的塑料袋，牛骨的尖角刺破薄膜，在暮色中泛着森白的光。掌心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却莫名想笑。
秋风卷着落叶从他脚边掠过，远处传来不知谁家电视播放的晚间新闻。方四把破掉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身时，他看见奶茶店门口的海报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那个笑容甜美的模特莫名有几分像林小夏。
路灯次第亮起，方四的影子在水泥地上拖得很长。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该回去准备明天的牛骨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