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之上,喊杀声依旧震天,但北玄步卒的攻势已然显露出颓势。他们很快便发现,即便改用枪杆等钝器进行攻击,对那些身披重甲、力大无穷的陌刀军士卒所造成的限制也极其有限。
那些如同铁塔一般的敌人,依旧挥舞着门板似的巨刃,如砍瓜切菜般收割着袍泽的性命。每一次陌刀的挥落,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嚎。
好在,被陌刀军围困在核心的校尉陈凡,在付出惨重代价并亲手格毙数名陌刀军士卒后,终于带着残余的数十骑,在步军的接应下,如同丧家之犬般从那片死亡之地狼狈万状地冲杀了出来。
他身上的铠甲早已破碎不堪,脸上、身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远在数里之外的中军帅旗下,一直通过千里镜观战的陈渊,在看到陈凡那熟悉的身影冲出重围时,一直紧绷的面容才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瞬,暗自舒了一口气。
这陈凡,乃是他颇为看重的一位堂侄,若是折损在此,他回去亦不好向族中交代。
“鸣金!收兵!”陈渊面无表情地下令。
低沉的锣声响起,在混乱的战场上传出很远。那些早已被杀破了胆的北玄士卒如闻天籁,再也顾不得军令,纷纷掉头向本阵狂奔而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陈渊放下千里镜,目光深沉,对身旁的赵弼说道:“赵参军,你如何看这支南境步卒?”
赵弼沉吟片刻,面色凝重地答道:“将军,此军……堪称精锐中的精锐!其甲胄之坚固,兵刃之犀利,士卒之悍勇,皆为末将生平罕见。观其军阵配合,进退有据,显然是久经操练,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养成。”
陈渊缓缓点头:“不错。本将观之,此千余重甲步卒,面对五倍于己之敌,非但没有丝毫溃败不支之象,反而步步为营,沉着冷静,以少胜多,杀得我军丢盔弃甲。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苏寒那黄口小儿手中,竟有如此强兵。”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继续道:“不过,似这等耗费巨大的精锐之师,其数量必然有限。今日出战的这一千人,恐怕便是其全部家当了。否则,若有数万此等雄兵,苏寒小儿何至于困守南荒一隅?只怕早已席卷天下,无人能敌了。”
赵弼深以为然:“将军所言极是。末将以为,今日试探,目的已然达到。我军虽略有折损,却也摸清了对方这支步卒的虚实。当务之急,是暂且收兵休整,再做计较。”
陈渊微微颔首,随即下令:“传令左右两翼轻骑,上前策应后队。投石车准备,若贼军敢于追击,一旦进入射程,便给他们尝尝天降神威的滋味!本将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铁甲硬,还是我军的石弹更硬!”
眼见潮水般退去的北玄军,李嗣业并未下令追击。他冷眼扫过面前这片如同被血洗过的战场:折断的兵刃、破碎的旗帜、扭曲的尸骸散落遍地。
一只断臂兀自紧握着半截长枪,不远处,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在泥泞之中,控诉着战争的残酷。
浓重的血腥味刺鼻欲呕,令人不寒而栗。
此战,以南境军的小胜告终。
北玄大军帅帐之内,气氛压抑。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陈凡,身上的伤口已经经过简单包扎,但失血过多让他脸色惨白如纸。他心有余悸,声音都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颤抖,正喋喋不休地向陈渊叙述着陌刀军的可怕:
“叔父!您是没瞧见啊!那些南蛮子简直不是人!他们身上的铁甲,刀枪不入!末将一枪刺过去,就跟挠痒痒似的!可他们那大刀,我的乖乖,都有半人还宽,一刀下来,连人带马,咔嚓一下就成两半了!弟兄们……弟兄们死得太惨了!那简直就不是打仗,那是屠杀啊!”
陈渊面沉似水,冷静地听着陈凡的哭诉,心中却在飞快地盘算。
结合战场上的观察与陈凡的描述,他已然明了,对付这支重甲步兵,寻常的刀枪劈砍已然无用,必须依靠重型钝器,如大斧、狼牙棒、铁骨朵之类,方能对其造成有效杀伤。
“赵弼。”陈渊唤道。
“末将在。”
“立刻传令后营,命军械司抓紧打造一批重斧、狼牙棒等钝兵。同时,在军中挑选膂力过人之士,加紧操练,务必在最短时间内,让其能够熟练使用此等兵刃。”
“遵命!”赵弼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澜沧关关墙之内,李嗣业已卸下沉重的甲胄,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还在微微渗血,虬结的肌肉如同盘龙卧虎,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随意地用清水冲洗着脸上的血污,连虬髯上的血痂都未曾细细清理。
鞠义快步迎上前来,看着李嗣业,眼中满是钦佩之色,拱手道:“李将军神勇盖世,今日一战,当真扬我南境军威!某,不及也!”
李嗣业摆了摆手,咧嘴一笑,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鞠将军过誉了。不过是仗着弟兄们用命,侥幸胜了一阵罢了。”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鞠将军,今日我这一千陌刀军,表现得越是悍不畏死,战力越是惊人,越是拼命不让敌军靠近关墙,且关墙之内始终未见一兵一卒出援……”
鞠义闻言,若有所思,接口道:“对方的主将便会越发笃定,我澜沧关内,已是外强中干,兵力空虚至极!”
李嗣业重重点头:“正是此理!今日不过是陈渊的小试牛刀,他吃了点亏,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依我之见,明日,他定会发动更大规模的试探,甚至……是全力猛攻!”
鞠义目光一凝:“那依李将军之意……”
李嗣业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明日,依旧是一场血战!我等仍需倾力搏杀,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但同时,也要让他们看到一丝攻破关墙的希望,让他们觉得,这澜沧关,似乎总是只差那么一口气就能拿下!”
他走到沙盘前,指着澜沧关南侧的一处隐蔽山谷,继续道:“待到后日,鞠将军便可率领三千先登死士,并两千精骑,趁夜从南门密道出关,绕行至此潜伏。待陈渊大军全力攻打北门之际,将军便可从其侧后杀出,与我关内大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鞠义闻言,眉头微蹙:“陈渊此人,观其今日用兵,颇有章法,经验老到,绝非庸碌之辈。他麾下斥候必然遍布四周,我军如此大规模的调动,想要瞒过他的耳目,怕是不易。况且,去年冬日,秦战便是中了此等内外夹击之计,兵败身死于这澜沧关下。陈渊岂能不引以为戒,早做防备?”
李嗣业闻言,却是胸有成竹地朗声大笑起来:“鞠将军所虑甚是。然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岳麓山王坤所部难有寸进,岭州郭子仪郭帅用兵如神,北玄军亦是占不到丝毫便宜。北玄朝廷与军中之望,皆系于陈渊这一路大军之上!他身负重任,急于立功之心,定然远胜秦战。”
李嗣业顿了顿:“陈渊此人,有勇有谋,却也野心勃勃。越是想建功立业,便越容易被眼前的‘胜机’蒙蔽双眼,从而孤注一掷!退一步讲,即便他当真识破我军计策,有所防备,又能如何?届时,我军内外夹击之势已成,短兵相接,勇者胜之!我南境将士,何曾畏惧过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