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穿过寺庙院偏院的三棵许愿树,在青石板上投下些许光斑,风一吹,叶影就跟着轻轻晃,把淡淡檀香都揉得软了些。
赵老爷子正躺在院中央的竹编躺椅上小憩,身上搭着块蓝布小毯子。
他睡得很沉,嘴角还微微张着,连院门口传来的脚步声,都先惊飞了落在躺椅扶手上的麻雀,才缓缓睁开了眼。
老爷子眯着眼,先是看到顾汐蔓蹦跳着的粉色裙摆,又看到洛舒禾挽着洛舒柠的手臂,最后目光落在后面 —— 顾洛微微弯腰,掌心牵着一只纤细的手,而那只手的主人,正穿着浅杏色连衣裙,一步一步稳稳地踩着青石板朝里走。
竟然.....是唐小小?!
赵老爷子的眼睛 “唰” 地一下瞪圆了。
几乎是从躺椅上弹起来的,蓝布小毯滑落在地也顾不上捡,脚步有些踉跄地快步冲过去,鞋尖蹭着青石板发出 “沙沙” 的响。
走到唐小小面前时,他先是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悬在她的腿边,却没碰,只是盯着那双腿 —— 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线条匀称,脚踝纤细,踩在地面上时,刚才进院子时都是脚跟先落地,再是脚掌,动作自然得像早已走过千百遍,哪里还有半分过去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不合理,这完全不合理。
“奇了.....真是奇了......”
赵老爷子嘴里喃喃着,又直起身,视线从唐小小的腿移到她的脸,再扫过她稳稳当当的站姿,手不自觉地在头顶抓了抓,花白的头发被抓得有些乱。
他活了快八十年,见多了生老病死,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事 —— 昨天还坐着轮椅来祈愿的孩子,不过短短一夜,竟能这样稳稳地走路了。
抓耳挠腮半晌,老爷子忽然转头看向顾洛,眼神里有些狐疑,连声音都带着点颤:
“你小子.....不会是带着妹妹们跟我这糟老头子演戏吧?”
他这辈子守着这座庙,虽也给人祈福,心里却始终相信科学 —— 虚无缥缈的玄学,哪有实实在在的医学管用?
这突然的好转,实在让人没法轻易相信。
顾洛看着老爷子一脸 “你别骗我” 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先轻轻拍了拍唐小小的手背,才斟酌着语气,认真地说:
“赵爷爷,真不是演戏。昨天我们来这儿祈愿,求的就是小小能站起来,现在祈求真的灵验了,这就是奇迹。”
他特意加重了 “祈愿” 和 “灵验” 两个词 —— 唐小小能重新站起来确实难以用科学解释,如今借着寺庙的香火说出来,既圆了众人的念想,也没白费这满院的虔诚,总不能让佛陀老爷白受了香火。
“真.....真灵验了?”
赵老爷子盯着顾洛的眼睛,见他神色坦荡,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又低头看了看唐小小 —— 小姑娘嘴角始终挂着笑容,眼里闪着光,轻轻点了点头,证明这就是奇迹。
老爷子这才彻底信了,嘴里连连惊叹,手拍着大腿:“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我守这庙几十年,头回见这么灵的!走走走,快,去上香还愿!”
一连说了九个好,接着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主堂走,比刚才冲过来时稳当多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可得好好谢谢佛祖,可得好好谢......”
主堂里的香火还燃着,青烟袅袅地飘向天窗,香案上的旧香炉里,新插的香梗还带着火星。
赵老爷子从香案下取出一捆新的线香,亲自点燃,递到唐小小手里 —— 线香的火星子轻轻晃,温热的气息扑在唐小小的指尖。
她双手捧着香,指尖微微有些抖,却把香举得很稳,学着之前顾洛的样子,对着佛像躬身三次。
其他人也都领了香。
唐小小双手依旧捧着香,这时缓缓跪在蒲团上 —— 蒲团是旧的,表面磨得有些薄,却很软。
她先是把香轻轻放在香案边,然后双手撑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额头朝着佛像的方向磕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下都磕得很用力,额头碰到地面时发出轻微的 “咚” 声。
等抬起头时,细皮嫩肉的额头已经红了一片,可唐小小眼里却没有丝毫疼意,只有满满的感激,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顾洛站在一旁,看着她泛红的额头,心里彻底松了口气。
终于,一切都好起来了。
众人也都信了这是佛祖显灵。
顾汐蔓悄悄拽了拽洛舒禾的衣角,眼眶也红了,却没敢出声,怕打扰了这份虔诚。
陆雪雪扶着洛舒玲的肩膀,手指轻轻擦了擦眼角;洛舒禾站得最稳,却也微微握紧了拳头,看着唐小小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赵老爷子看着这一幕,心里无比感慨,退到一边,拿起角落里的扫帚,轻轻扫着香案下的香灰,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阳光从天窗漏下来,刚好落在唐小小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把她手里的线香映得发亮。
这香燃得很旺,青烟袅袅,像是把所有人的心愿都送到了佛像面前,也把这份突如其来的奇迹,牢牢地刻在了这满是檀香的主堂里。
...... ......
蔡州。
傍晚八点的天色已经沉透,路灯已经亮起,灯光却透不过 “老地方” 酒馆的小木门。
酒馆里,暖橙色的光裹着陈年木头与酒精的混合气息,驱散了些许暮色的凉。
唐母正站在吧台后擦杯子,米白色的布巾在手里来回摩擦,玻璃杯壁上的水渍被擦得干干净净,却没往常的利落。
她擦杯的力道不自觉加重,布巾蹭过杯沿发出 “吱呀” 的轻响,连指尖攥着的布角都被捏得发皱。
“.......那家把价格咬的太死了,比市场价低了好多。”
顿了顿,声音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不过实在不行…… 就卖了吧。”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本来就是老房子不值几个钱,又被压价,让他们这个家更是雪上加霜。
一旁的唐父的指间夹着根没抽完的烟。
烟蒂的火星在昏暗中明灭,烟雾顺着呼吸飘出来,在暖光里散成淡淡的雾。
他没接话,只是沉默地吸了一口。
烟灰簌簌落在裤子上都没察觉,只盯着地面上。
卖吗?
虽然价格远不到预期,但这年头房子都不好卖,更别提只是个老房子。
如果错过这个买家......后面......
可就在两人苦恼之时,门口先是传来一声门铃的响动,接着,一道哽咽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
“妈妈.....爸爸.....”
唐母攥着布巾的手松了松,连忙收敛脸上的愁容,努力挤出平时的笑容,转身时还下意识理了理衣襟,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小小回来啦?跟哥哥姐.......”
话没说完,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笑容像被冻住的蜡,一点点崩裂。
布巾从指间滑落,“啪嗒” 一声掉在吧台上,杯具碰撞的轻响在安静的酒馆里格外清晰。
唐母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收缩,目光紧紧钉在门口的身影上,连呼吸都忘了 —— 那里站着的唐小小,裙摆垂在小腿边,露出纤细笔直的腿。
她没有坐轮椅,就那样稳稳地站在门口,晚风从她身后吹进来,掀动着柔顺的发梢,连站姿都透着股稳。
唐父刚掐灭烟的手还停在半空,听到声音时他正转过身。
他的动作猛地顿住,像是石化了一样,原本松弛的肩膀瞬间绷紧,喉结在脖子里上下滚动了两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盯着女儿的腿,又飞快地扫过门口 —— 没有轮椅的影子,女儿的双脚实实在在踩在地板上。
酒馆里的员工也停了动作,摆桌椅的小伙子手停在椅背上,端着酒杯的小姑娘僵在原地,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灯光落在唐小小身上,把她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她裙子上的小碎花、发梢的蝴蝶结,还有那双稳稳站立的腿,都在诉说着眼前不是幻觉。
唐母的嘴唇动了动,想喊一声 “小小”,却发现嗓子干得发疼。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光线太暗看花了眼,可再睁开时,女儿依旧站在那里,眼里含着泪水,朝她轻声说道:“妈妈,我回来了。”
这一次,唐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小.....小小?你.......”
她伸手指向女儿的腿,指尖都在微微颤抖,话都说不完整,情绪和眼泪像潮水一样涌出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多少年了,他们夫妇就没真的敢奢望过这一天,如今,奇迹就站在眼前。
这让他们连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像两座石像,紧紧盯着那个站在灯光里的女儿。
站着的女儿。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