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闻潮生这样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结束,陈锦秀已是听得瞳孔不自觉缩了又缩,竹林间枝叶的飒飒之声此刻在他脑海回荡时都略有些嘈杂刺耳,他尚未开口,沉默似乎成了一种软弱的承认,闻潮生拿起酒坛给自己又倒上了一杯,忽然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让闻潮生原本就没有几分血色的面孔愈发苍白,陈锦秀抬眸时,发现闻潮生倒酒的手在颤抖,额头也在渗汗。
他一沉默,闻潮生便也跟着沉默,一杯、两杯,他连喝了六杯酒,直至胸口烈火灼灼,才继续用略显沙哑的声音讲道:
“我曾在黄金台上见到过陈王,那时他表现得唯唯诺诺,一副谁也不敢得罪的模样,但倘若他真是如此,就会在看见齐王那封信的第一时间焚毁,或是直接借着陈国佛宗的手交还给参天殿,藉此撇清自己与齐王的关系,不会让第二个人看见……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由此可见,陈王不但心思深远,并且善藏。”
“再者,如此危险的信件交由你看,你必然深得他的信任,我观你年龄比我大不了几轮,这般年轻却能深得城府深沉的一国之君的信任,你又是谁”
“陈国的太子爷”
他话音落下,陈锦秀也冒汗了。
这正欲进入夏日的和煦微风,吹得他前胸后背全都一片冰凉,但相比于此,更让陈锦秀觉得冰凉的还是他的内心。
此来翠竹峰,他前前后后就说了一封信、以及信寄给的陈王、信到的时间,但闻潮生却用这三条他透露的讯息,给他扒得连裤衩子都没剩一条。
“……”
有那么一瞬间,陈锦秀在思索着自己究竟要不要嘴硬一下,不必承认这些,虽然在二人之间将水搅浑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这种初一交锋便由主动变为被动的挫败与羞耻感让陈锦秀难受得仿佛在茅房吃了一大碗苍蝇。
但最终,他还是放下了自己的个人情绪,默认了闻潮生的推测、
“如今我是将死之人,陈国也是将亡之国,我们的时间都很珍贵,能深得陈王信任,你一定不差,这么浅显的局面必然能够看清,所以今日,既然你来了,就请不要再试探或是隐瞒,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你不愿意做到坦诚些,今日咱们也就不必再聊下去了。”
闻潮生将所有的话全都摆在了桌面上,陈锦秀面色阴晴还转,眸光如水一样在闻潮生的身上流淌,最后,他问出了一个话题之外的问题:
“……我听说,你在会武之上败了赵国轩辕氏族年轻一辈最厉害的人轩辕青,又让佛子主动认输,可有此事”
闻潮生回道:
“有。”
陈锦秀:
“你若真这么厉害,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闻潮生:
“你想知道”
陈锦秀:
“想知道。”
闻潮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给他,陈锦秀在佛宗潜修多年,天赋不差,也是四境上品的修士,他会意闻潮生的表达,便将自己的丹海之力顺着闻潮生手臂经脉渡入,这不查不知,一查险些给陈锦秀的下巴惊掉。
在闻潮生的身躯之中,竟弥漫印刻着数不清的道蕴伤痕!
每一处都是那样的惊心动魄,陈锦秀用无比震撼的目光望着闻潮生,他无法想象闻潮生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便道:
“你……突破天人大劫失败了”
在他的想法中,闻潮生身上这般多的道蕴伤,只能可能是突破天人大劫失败,若说他遭遇了天人,对方概不可能放他离开。
陈锦秀自然没有往其他地方想,那些都是几乎不可能会发生的事,而闻潮生也没有对此做任何解释,又喝了杯酒,含糊不清地说道:
“差不多吧。”
陈锦秀也喝了杯酒,感慨道:
“不管成功与否,你都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四境了,如此年轻便摸到了五境门槛,若是你成功,未来不知能看见多少风景……实在可惜。”
闻潮生道:
“风光已是过去,现在,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陈锦秀沉默了一会儿,徐徐拿出了一封信放在桌上,挪到了闻潮生的面前。
“齐王的信,看看。”
闻潮生眼眸低垂,打开信后,看见了信上那一个个黑色墨渍,眉毛轻挑,说道:
“齐王虽是傀儡,但很聪明,这封信可以给陈王看,也只能给陈王看。”
“若是寄去了燕国或是赵国,他的下场都会很惨。”
齐王写给陈王的信上内容大约分为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晓以陈王利害,第二部分希望陈王能与他精诚合作,利用天下大势清理六境,第三部分就是推介闻潮生给陈王。
“齐王倒是看得起我,奈何我命不久矣,没法帮你们什么了。”
“你受陈王之意,前来找我,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陈锦秀以丹海之力渡查过闻潮生如今身体状况,晓得闻潮生不是在敷衍他,想到自己父亲与陈国面临的状况,一时间不免头疼欲裂,但还是说道:
“陈王嘱我问问你,如果你是陈王,你要如何配合齐王来做这件几乎不可能成功之事”
这不是一个具体的问题,也关乎一整个国家,陈王愿意听听他一个从齐国而来的人的意见,倒是让闻潮生略觉得讶异,他仔细思索了一下,道:
“燕国与齐国有催促陈王发兵吗”
陈锦秀后背微微僵滞,但还是说道:
“最近,燕国的军权中枢掌控者江月侯才寄来了一封信给陈王,让陈王三日之内集结陈国军中精锐,往东北行进,绕路从燕国境内前往战场,与齐国军队西、北而合,一同「伐赵」。”
闻潮生眉头微微一皱。
“绕路北行”
“走燕国境内”
他敏锐地意识到了这里面有些见不得光的问题,抬眼与陈锦秀视线接触的一刹,却见对方目光闪躲开来。
并非陈锦秀心境不够坚定,而是闻潮生这一道突然射来的目光太过锐利,聊想先前他短短一句话便被闻潮生剜出了这么多东西,陈锦秀很难不慌张。
这一抹慌张,成了闻潮生从他这里拿到的第四则「重要讯息」。
“你好像还有一个重要的秘密瞒着我,太子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