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启文亲自去安府说了此事。
要他说,最好别轻易冒险。
这一年,小六的脸又长开不少,就怕被盛都的有心之人看见。
毕竟,季首辅的那两个儿子,当年在盛都是出了名的才子。
安行闻言却是思忖良久。
最后终是缓缓道,“见一见吧。”
“大人?”
陆启文惊讶望着他。
“见一见,对小六没有坏处。”
孙曦点孟松平来查案,不知是否刻意。
若是刻意......那老头越发精了。
若是无意......那就是缘分。
孟松平此人,尚可。
安行喊来了陆启霖,“为师要去明王府一趟,你可要随行?”
陆启霖伸手指了指自己,“弟子跟着去也没什么事,不若留在家里练字?”
难得孩子这么主动要“练字”,安行很是感动。
可惜,这次他才是主角。
“去吧,有你的信。”
陆启霖再问,安行却是摇头,“为师也不知,到了王府,若有人问你话,能说的都可以说。”
神神秘秘的。
安行一路闭目养神,陆启霖只好胡乱想着。
等到了王府,他直接被请去了偏厅。
不多时,就有一个中年大叔朝偏厅踏步而来,一身官服,气质冷肃。
“学生陆启霖,见过大人。”
“本官孟松平,乃大理寺卿。”
大理寺的?
陆启霖咽了咽口水。
孟松平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信,递了过来,“有位林姑娘托我给你带了封信,你......”
对面的孩子双手朝上做着“接”的动作。
右手掌心有一颗痣。
孟松平只觉一阵恍惚,脑海里冒出一句,“松平,我家男丁都有这一颗痣,算是胎记。”
陆启霖伸着手,见他迟迟不给,不由提醒道,“大人?”
孟松平意识回魂,下意识就朝对方的脸看去。
打量了两眼,他将信放在陆启霖的手心。
顿了顿,他道,“若有回信,可在本官离开嘉安府之前送来。”
陆启霖朝他笑着拱手一礼,“多谢大人,学生告辞。”
他捏着信,快步跨过门槛,心中雀跃。
果然,打听阿爹的事情还得找许国公府的人。
有了阿爹的消息,不管是生是死,爷奶也不用日日悬着心了。
陆启霖拐了个弯,见四周无人,直接坐在廊下。
迫不及待打开了信。
信上却只有林青芝一箩筐的歉意。
她说她到处问人打听失踪士兵的事,可是家中无人敢提,她一开口,几位长辈就训诫她,并且悲痛难忍。
私下找家中的丫鬟们打听,才知许国公府的世子爷也在那场大战中失去踪迹,只找回了染血的玉佩。
盛都的棺椁里只有世子爷的衣冠冢。
末尾,林青芝再三谢谢他的救命之恩,又提到以后再找机会帮他打听。
“也是难为你了。”陆启霖喃喃道。
还以为这一次,能了却爷奶多年的心愿,将他们接来府城呢。
陆启霖捏着信纸叹息的一幕,都被站在拐角处的孟松平收入眼底。
这孩子,是看见了信上的内容不开心?
这侧脸......实在有些相似。
还有那痣。
孟松平心中一动,大步去了明王府的管事,“本官想见见安大人。”
管事朝他拱拱手,“安大人早已等着孟大人,请跟我来。”
管事将孟松平带到了陆启文的小院。
此时,院子中间站着一个背对大门的人。
一身华服,绣着的暗色云纹在落日余晖下,好似会流淌的水沫。
安行,回了乡的安行,还是那个万事需得精细的安行。
孟松平大步踏进院子,站在安行身后五步开外的位置。
不动,不语。
安行也沉默着不说话。
如此耗了一盏茶的功夫,孟松平打破僵持,“安大人,为何寻我?”
安行转身,“孟大人若不寻我,何以知道我要寻你?”
孟松平:“......”
算了算了,安行就这德行。
孟松平把自己劝住,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到对面冷哼道,“老夫以为,你自十一年前打骂老夫后,便再也不敢来见我。”
安行心里也有气。
他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打,就是眼前这个晚辈。
若非当时事出有因,他必须得打回来。
套麻袋那种。
孟松平咬咬牙,抬手就给自己一个巴掌,“如此,可还清了?”
安行冷哼,“这么多年的利息呢?”
“好,还你。”
见孟松平还要再伸手,安行赶紧上前一步拽住他,“先欠着。”
孟松平没想继续打,反手抓着安行的胳膊问道,“你那弟子,是不是?是不是......”
问到最后,他的语气好似吞下了一枚杏果,酸甜参半,喜忧难辨。
长期冰冷的面皮之下,出现裂缝,透出渴望。
安行不语,抬眼问他,“你是用何种身份来问我?”
“我孟松平,乃季修贤不记名弟子,季长翊与季长衡的挚友。”
听着他脱口而出,安行微微阖眼,重重点头。
“兜兜转转,老夫应了当年之诺。”
“真的是,真的是......”孟松平激动低喃着。
最后,他缓缓抬头,问道,“季岚嫁的夫君,人一定很好吧?”
安行:“......”
“你都打听到陆启霖是我弟子了,没打听他的父母?”
孟松平一噎。
和安行搭上边的人,他一句都不想听,只打听到陆启霖是安行的记名弟子就够了,谁管其他的?
他拧眉,“谁耐烦打听你的记名弟子。”
记名记名,光听就不重视。
安行冷哼,“总比某些不记名的强。”
孟松平:“......”
手又有点痒了。
“季岚可是就在陆家村?”孟松平问道。
这么多年了,他心里......就算她嫁做人妇,他仍想见上一面,亲眼见她过的好不好。
却听到安行长叹一声,“你此番来嘉安府大张旗鼓,就莫要去打扰她,等什么时候空了,再悄悄去祭奠吧。”
祭奠?
孟松平身形晃了晃。
安行将人扶住,“她生下启霖没多久就去世了,她丈夫去了北地参军,音讯全无。”
“斯人已逝,这么多年,你也该放下了。”
孟松平微微摇头,“恩师,挚友,皎皎明月,如何能忘?”
“既然忘不了......那便让所有人都记得。”
安行:“可愿与老夫,再合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