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殷实人家,倘若家境贫寒些,买不起木炭,只能硬生生捱过去。
考完全场,整个人元气大伤,少不了患一场大病,甚至一命呜呼。
这四月中旬,却不必木炭火盆,备些衣裳即可。
不多时,陈昂背着包袱,出延寿坊门,踏上金光门大街。
此时,晨光熹微,举子们三三两两汇聚,告别父母妻儿,进含光门,来到皇城。
吏部贡院早已准备妥当,四周木棘围困,监门卫、金吾卫兵卒持枪肃立,个个神色凛然,让人不敢造次。
按省试规定,阅试之日,皆严设兵卒,荐棘围之,搜索衣服,讥呵出入,以防假滥,也即防作弊。
院门外,吏部考功司员外郎,一一检查。
所有举子,必须解开发髻,脱卸鞋底,防夹带纸条。
至于衣衫、包袱、细软,都得一一搜查。
“站住!”正排队时,忽闻前方一声大喝,惹得众人仰头观望。
“你是何人,胆敢冒充举子?”员外郎横眉怒目。
一名中年白衫文士神色慌乱:“我……我是向超,家父长安县令向逊,不知有何谬误……”
“一派胡言!”员外郎怒喝,“浮票上写得清清楚楚,向超,长安人氏,年方二十二岁,面方形、面庞白净,身中,无须。”
“和你相貌截然相反,还敢扯谎?”
“再不老实交代,小心刀枪无眼!”
铿!一名甲士持枪顿地,寒光闪烁,吓得这中年文士两股战战,瘫软在地。
“饶命!草民不敢扯谎,是向明府请我,为他长子代考……”
员外郎冷哼一声:“拿下!”
“是!”两个甲士上前,不由分说,把这文士押了下去。
“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都是向明府的主意,我一时糊涂……”
可惜,任凭他如何求饶,也无人理会。
员外郎环顾众人,冷声喝道:“诸位听好了!按秦律,诸贡举非其人,及应贡举而无故不贡举者,一人徒一年,绝不姑息!”
此话一出,全场屏息凝神。
陈昂神色凛然,徒一年便是服一年苦役,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以此震慑,谁还敢偷奸耍滑?
不过,他又觉大快人心,向明府竟请人为子代考,倘若让其得逞、甚至金榜题目,对他们这些寒窗苦读之人,岂非不公?
想到这,众举子皆暗自唾骂,又忍不住叫好。
贡院廊房,殷世师拧眉:“这向逊昏了头不成?”
陛下委派他这个吏部侍郎,为主考官,又派监门、金吾二卫驻守,维护贡院秩序。
更三令五申,胆敢徇私舞弊者,一律严惩不贷!
如此重视,这向逊还敢明知故犯,请人为子代考。
怕是做官做腻了,不想要头上这顶乌纱帽了。
身旁,考功郎中拱手:“殷侍郎,这毕竟是大秦第一场春闱,念在他初犯,可否通融?”
殷世师瞥他一眼:“你也猪油蒙了心了?”
“这场春闱,不光满朝文武盯着,更有陛下在顶上看着。”
“纵然三位相公子弟,也不敢舞弊,你竟为他求情,想陪他一起下狱问罪么?”
“下官不敢!”考功郎中心中一凛,摇头如拨浪鼓。
他虽和向逊有些故交,却也不敢顶风作案,落得一个下场。
殷世师暗自警醒,陛下让他知贡举,既是信任,也是考量,他可不敢徇私舞弊,坏了前程。
院门外,陈昂经历一番搜身、查验后,领到春关牒,走进贡院。
“玄字、乙列、二号?”
院中分为东西二廊,陈昂按照春关牒上,所载号数,找到自己的号房。
核对一番,确认无误后,他才进房坐下,放好笔墨纸砚,深吸一口气,等候开考。
不多时,一声钟鸣响彻整个贡院,众举子皆正襟危坐,闭口不言。
一名主事高呼:“肃静!”
“诸位恭迎知贡举!”
“拜见殷侍郎!”陈昂随大流拱手。
殷世师不苟言笑:“发题吧!”
“是!”主事高声唱喏,“陛下有旨,今日省试,进士科,帖经两道、诗赋一首、试策一篇。”
陈昂连忙从头看到尾,帖经一为《尚书·吕刑》,摘录一段,空缺其中几句,要求填写。
二为默写《尔雅》全文并注疏。
诗赋为五言律诗,要求平仄对仗——得关中麦熟,复赐丰稔,应制。
看到这,陈昂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勾起嘴角。帖经和诗赋,都不难,在他能力范围内。
然而,这最后一篇策问,却让他眉头紧皱,些许庆幸荡然无存。
“玄默垂拱,理归上德,法令滋章,事钟浇季……幸陈用舍之道,以适当时之要。”
这竟是考察刑狱用舍,若无这方面经历,如何答卷?
他叹了口气,这道策问,让贺伏佳来做还差不多。
所幸,他曾在偃师县亲历圣人断案,对刑狱有些了解,不至于一无所知。
不过,其他举子大多一脸茫然,只觉无从下笔,甚至满脸愁苦,险些哭出来。
贡院一角,高楷一身赭黄圆领袍衫,戴幞头,负手观望。
“六百五十四人报考,进士科独占六成,明经科三成,明法科只有一成。”
“这进士科,竟如此热门?”
殷世师颔首:“天下士子,独爱进士科。”
官场上,隐含不成文的规定,惟有考中进士,才有望拜相。
至于明法、明法,以及明书、明算,希望渺茫。
高楷神色玩味,这也算科举中一条鄙视链了。
但凡考科举,谁不是奔着做官去的?既然做官,谁不想登临宰相?
进士科报考人数最多,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只是,在他眼中,这些举子气运,大多稀松寻常,连青气、红光都少见,惟有寥寥数人尚可。
“乙列、二号,这是陈昂?”
高楷玩味一笑,这倒是个老熟人了。
视线扫过甲列一号,他吃了一惊。红气成云,紫光飞旋,这竟是个大才!
“甲列一号,是谁?”
殷世师一怔,查阅片刻,忙道:“回禀陛下,此人名为陆明德,从吴国金陵前来,现为凉国公府长史。”
原来是他!高楷神色一震,忽又恍然,若非这等大才,怎能轻易驳倒夏侯敬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