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与外面喧闹的庆祝气氛截然不同,公子高的王帐之内,气氛却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昆战,以及几名最核心的将领和从关中来的游侠头领,围坐在地图前,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半分喜色。
“王上,痛快是痛快了。”昆战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指着地图上呼衍部的旧营地,那里已经被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红叉,“可咱们也捅了马蜂窝了。”
他手指移动,点向另外两个方向。
“西边的兰屠,北边的须卜,这两个千人队,与呼衍豹素来交好。呼衍豹被我们一夜端了老巢,尸骨无存。这个消息,最多不出三日,就会传遍这方圆数百里的草原。兰屠和须卜,绝不会坐视不理。”昆战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他们或许会因为恐惧而暂时后退,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会联合起来,趁着大雪封路之前,将我们这颗契子,彻底拔掉!”
“昆将军说得没错。匈奴人畏威而不怀德。我们展现了实力,他们会怕。但如果我们只有这点实力,他们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群,一拥而上,把我们撕成碎片。一个千人队,我们能偷袭。两个,甚至三个千人队合围,那就是两三千骑兵,正面冲锋,我们这营寨,挡不住一个时辰。”
帐篷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刚刚到手的粮食和牛羊,仿佛瞬间就不香了。
“王上,”昆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趁着现在我们兵威正盛,物资充足,弟兄们士气高昂,不如……我们还是向南撤吧。退到长城边上,与蒙恬大将军的大营形成掎角之势。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弟兄们的性命,也能有个保障。”
这番话,合情合理,也是眼下最稳妥,最安全的选择。帐内几名将领,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
“撤?”
公子高吐出这一个字,帐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昆战和几名将领的心,都沉了下去。他们最怕的,就是王上被一场大胜冲昏了头脑,不肯面对现实。
“王上,末将知您勇武,但……”昆战硬着头皮,还想再劝。
“但什么?”公子高站起身,在小小的营帐内踱步,他脚下的兽皮地毯上,还沾着昨夜厮杀时溅上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点。“但我们兵少?但我们无援?但我们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一连串的反问,让昆战哑口无言。
“你说得都对。”公子高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怒火,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可你想过没有,我们现在撤,能撤到哪里去?”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地图前,手指从他们所在的孤立营寨,一路划向南边,最终停在长城那条粗重的墨线上。
“我们现在,是一头孤狼,而草原上,还有更多的狼群。我们拖着满车的牛羊,带着一身的血腥味,疲惫不堪地往南跑。你觉得,我们这副样子,在那些真正的饿狼眼中,是威慑,还是……一块更大、更肥美的肉?”
帐内的将领们,脸色瞬间变了。他们只想着强敌环伺,却忘了,一个狼狈逃窜的胜利者,对贪婪的掠食者而言,是何等致命的诱惑。
“我们一旦开始后撤,从上到下,军心便会动摇。匈奴的骑兵,会像附骨之蛆一样,缀在我们身后。白天袭扰,夜晚偷营。我们走得越快,破绽就越多。等不到我们靠近长城,就会被活活拖垮、耗死在路上。”
公子高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是啊,撤退,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在敌人环伺下的撤退。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帐外风雪的呼啸和远处士兵们隐约的欢笑声,那欢笑声在此刻听来,竟显得有些刺耳。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一名年轻的将领,声音干涩地问。
公子高的目光,重新落在了地图上,那两个代表着兰屠和须卜千人队的标记上。
“撤,当然要撤。”
众人都是一愣。
“但不是现在这么撤。也不能这么灰溜溜地撤。”公子高指着地图,“父皇把我扔到这里,不是让我来当丧家之犬的。那个所谓的冒顿的万人大帐,我们现在啃不动。但这两个小小的千人队,既然送上门来,不把他们连皮带骨吞下去,怎么对得起我们死去的士卒?”
昆战倒吸一口凉气:“王上,您的意思是……”
“没错。”公子高猛地一拳砸在地图上,语气斩钉截铁,“把他们,一起吃了!”
“这……这不可能!”昆战失声道,“他们是两支千人队,加起来就是两千骑兵!而且他们有了呼衍豹的前车之鉴,绝不会再给我们偷袭的机会。一旦正面野战,我军步卒为主,必败无疑!”
“谁说一定要硬拼?”公子高看着众人,“兰屠和须卜,当真就亲如兄弟,牢不可破吗?”
众人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呼衍豹富得流油,他被我们抢了,难道兰屠和须卜心里就没点想法?他们是怕我们,还是更怕身边那个‘盟友’,趁机吞了自己的部落?”公子高冷笑一声,“匈奴人,无非是利益聚合的豺狼。有利则聚,无利则散。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创造一点‘利益’呢?”
他顿了顿,“我们要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王上,这……”昆战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天马行空。
“昆战,你派人,将我们从呼衍豹营地里缴获的,带有他部落标记的旗帜、兵器,悄悄地,扔到兰屠部落的牧场附近,再杀几头牛,制造一个被小股人马劫掠过的假象。”
他又转向那游侠头领,“你手下的人,最擅长伪装和渗透。你带几个人,穿上呼衍部的衣服,去须卜部落的边缘地带,放几把火,动静不用太大,但一定要让须卜的人看见。”
“谣言,嫁祸,挑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