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二章
澜翠这几日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心惊胆战,起因也无他,只是余常在刚巧再次吃上了膳房送来的地锅鸡,想起了那一茬子事。
每至用膳的时辰,只要澜翠在她跟前伺候着,一拿到下人们的饭菜,她定会寻由头指责澜翠办事不力,再把其饭碗泼翻,令其趴在地上舔食。
一两顿倒也罢,可余常在泼得无休无止,加之任性撒气时还时常用硬物甚至烛台掷自己,还随意抄起东西责打,这一切使得澜翠忍无可忍,终究是爆发了。
晨起她就取出还剩下的不到两瓶头油和一颗巴豆芯子预备着,临近午膳时终于寻得了机会将巴豆煮进了余常在的茶水里。茶叶本就有些微涩的苦味,故巴豆之味被掩盖得极好,余常在喝下才小半个时辰就有了肚里隆隆作响的反应。
也是凑巧,此刻午膳被送膳太监呈过来了,澜翠观得余常在似想熬一熬般的咬牙切齿,但脚下步子分毫不挪。
各色菜品皆摆至桌上,送膳太监还未曾迈步离开,余常在就屏不住了,噗啦一声震天响的气流从她腚间炸开,伴随着黄汤馊水天女散花似的旋喷不已,自腰下至脚跟,其衣褂没一处是干爽的。更有甚之的是,其溅轨之高令人发指,澜翠立在她的侧后,衣襟上已立时沾满了零星的稀粪。
“哎呀!”余常在惊叫着,双手按住圆腚一抹,原本星罗密布的黄色秽物被挤拧成饼,自布眼儿中蔓延至她的双手,她撤手往前一伸一看,又是砰砰几发放炮,随咿呀噢哟的哀鸣而声声不止。
那送膳太监年岁不大,身材微丰,但长相相当憨厚喜庆,约莫还是个新人。显然他没见过这般架势,口中“呃呃”了半晌后毅然歪头栽倒在地,直接不省人事。
余常在提着衣摆拼命往茅房逃窜,澜翠顾不得地上的太监,更顾不上得嫌弃满屋刺鼻气味只能随余常在一道跑出的另两个宫女,她抓紧时间取出头油瓶子,电光石火的片刻间就已把所有能加油的菜品加了个遍。
她佯装去打水清理地砖和浣洗衣物,趁机把剩余的巴豆和瓶子全部深埋。做完这一切后她并未回屋拾掇,反而像疯了一般四处抹着眼泪哭叫:“来人啊,救救我们主子吧!”
许多太妃、宫女全跑出来围观,她蹲下去只是哭着,总之就是“没想到”要去请太医。
也有旁人窃窃私语着是否要去太医院请几个太医来,但想着余常在平日的为人又纷纷作罢了,毕竟谁都怕自己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余常在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回屋,见到连廊、堂间的一众惊愕者登时怒不可遏,甩着手指和衣摆间的粪水泼洒她们。一时间惊叫声与叱骂声间或夹杂、轮番入耳,澜翠憋笑憋得几乎要晕厥过去。
伺候余常在更衣是一桩难事,而屋内倒地的太监更令人棘手,余常在厉声命令宫女们把那太监拖出宫去,还是澜翠出言劝住了:“主子,您缓一缓,奴婢服侍您先把衣裳换了,一会儿待他醒了还得叮嘱好他不可出去乱说,否则您直接丢他到外头可不相当于纵容他满口胡说造您的谣吗?”
不知是澜翠劝得贴心还是余常在已经泻肚泻得糊涂了,总之余常在确实没有反驳,趿拉着脚垂头丧气地去更了衣。
泻成这般肚里应该饥肠辘辘了,澜翠暗暗想道,她将脏衣丢进盆中,连自己衣襟上密布的粪斑都来不及管,先取了墩布殷勤地处理起一地狼籍。正当此时,余常在坐去了饭桌前,不知是嫌她脏还是饿狠了,连布菜都不必了,抓起筷子就夹红烧肉吃。见得见状,澜翠心下连连拍手称好。
另两名宫女进屋时恰好赶上了余常在的怒火,只见她目眦欲裂,摔碗大喝道:“你们这两个小蹄子,跑哪处偷懒去了?是想气死哀家吗?”
红烧肉吃下去了一小半,还以煸豆角、烧萝卜佐餐,澜翠默念着快些起药效,又望眼欲穿地盼余常在多吃些浸在油汤中的肉或素食,毕竟任意一样都有增强增广腹泻射程的作用。
不待那面面相觑的二人作答,余常在就“嗷”的一声捂住肚腹坍坐下去,一时间她的身后噼啪乱响,黄汤淡水飙洒一二尺。
“主子,奴婢扶您去出恭。”澜翠险些踏到她源源不断又毫无章法喷溅出的秽物上,但仍面不改色地出言,甚至语气还尽可能带了些忧虑。
余常在跪趴在地上,根本直不起腰,更遑论被搀扶着再走回她的“主场”茅房。澜翠避过她的目光,憋笑憋得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她只好掩住面孔,佯装嘤嘤地哭。
那小太监不知何时已然幽幽醒转,结果一下子闻到刺鼻呛口的臭气,又猛见满屋黄金汤,又是惊又是惧,唬得白眼一翻,刹那间再度昏了过去。
余常在在地上翻腾打滚,任由满肚的稀粪汩汩而出,极似瀵魁?般波澜壮阔。澜翠本想着能拖则拖,能推则推,尽量别让太医前来,结果没想到另两人不顾余常在的声声哀鸣,压根儿没问就自行冲出去请太医了,显然也是实在怕了。
壶中的水是最要紧的,澜翠趁余常在如孑孓般扭拧滚动时,快步过去将壶彻底洗干净,又欲煮上一壶沸水。
“倒些水给哀家喝…”见澜翠回来,余常在半眯着眼,勉强出声。
“主子,您泻肚时最好不要饮茶,奴婢已替您烧了开水。”澜翠盯着余常在所剩的那半盏茶,想瞅空子倒掉。
“不,先给哀家喝,哀家要脱水了!”余常在犹如在黄金汤间挣扎,她以手掸开一泊稀粪,张嘴“哕”地一声又吐了一大滩肉食残渣。
那就怪不得自己了,澜翠当即把剩茶端上,递给余常在,又目视着她一口一口喝净。
“奴婢刚烧的水应该快好了,奴婢去看看。”许是她腹中没什么存粮了,这半杯巴豆水压下去没起多少反应,澜翠镇定地拿过那只杯子恭敬道。
“快去快去。”余常在的面孔上都沾了粪汁,甚至还有从谷道中出来的豆角渣子,澜翠依言迅速出去,将杯子洗得干净如新,这才倒上开水。
此番太医来得很快,澜翠端着开水进屋时就望见了他们。地上的小太监昏迷不醒,出于人道主义,其中一名太医给他按了穴位,又施了针。片刻工夫,那小太监就瞪大了双目。
想必是看清了自己身处粪塘,倏然间一声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小太监喉间几乎不受控地传出。余常在拂袖以粪水扫他,又无力挪动身躯,便哑着喉咙吼道:“贱东西!闭嘴!”
零星一点豆角渣溅入了那太监张得巨大无比的口中,两滴金汁顺着他的唇角淌下来,他如遭雷击一般,立刻安静地犹比一具死物。
“饶命啊!求您饶了奴才这条贱命,求您放过奴才吧!”几个分秒过去,正当在场太医都绕向余常在时,那太监实在忍不住,突然崩溃地哭喊起来。
“许是应激了。”“这到底是哪来的太监?”“不像是余主子的吧?从前没见过。”几个太医窃窃私语。
“奴才是新拨去膳房的末等太监王蟾,平常只负责勤杂打下手,今日是因人手紧缺才临时替补当了给寿康宫送膳的差。”王蟾抖得跪都跪不住,边大哭边叩首辩解道。
太医们照常给余常在把脉按穴,并不管他,随他在一旁疯疯傻傻,还是澜翠内心有些过意不去,担忧地朝他瞥了几眼。
“急性腹泻,怕是吃了什么导致的?”太医一言让澜翠的心拎了起来,不等她组织好措辞,就见他们转身向桌边行去。
他们细细地查验着饭菜,澜翠只觉自己的心每一下都跳得极沉,又好似悬在崖边,稍有差池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们主子是从何时起腹泻的?”太医们选择询问了此时离他们更近的两个宫女。
她俩自然如实道来,听闻泻肚的起始在午膳以前,太医们面露疑色。
哗啦一声,就如开闸泄洪一般,余常在又开始了下一波更剧烈的狂泻,因其身躯的扭摆,王蟾身上又添了新粪。澜翠深知这应该是最后半盏茶的效果,但她也只能不声不响,以免画蛇添足反倒漏了底。
因手脚瘫软而避无可避,王蟾凄厉地叫着,最终还是头一歪彻彻底底昏死过去了。
此前余常在没吃什么东西,两名宫女丝毫没想起来茶水的事,无论太医怎么问都这么答。太医们还是将疑虑投向桌上的午膳,取了样又闻又捻,甚至拿药箱中的工具试毒性。
“这伙食里头的油似乎不大对。”听得太医一言,澜翠急得脚软,后来几人低声探讨起来,她不敢再凑近了细听,只求他们千万别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他们出了房门,似是去比对其他太妃食用过的午膳了。这一刻钟似经年历月般漫长,在澜翠以为事情终究暴露而万念俱灰时,他们摇着首又鱼贯而入了。
“可惜啊,到底过了时辰,没有一屋留下吃剩的膳食。”他们嗟叹着,让澜翠心底的希望又稍稍复燃了。
“先给哀家治,治好了再查!盘个底朝天也得查!”好在此刻余常在顶不住腹中的翻搅了,挣扎着向太医们喝道。
太医们也没有太怠慢,依她所言给她开了方子,有人守着给她捏穴位,有人回去替她抓药。
王蟾长时间未归,倒也有几个送膳的太监过来寻他了。澜翠虽心想不能让他出去后胡说八道,但眼下既无法让他醒来,她也不认识这几个来寻人的太监,简直是毫无周转的余地。他们问起,她一咬牙只能出言道:“他来送膳赶上我们主子泻肚,结果胆小得吓晕过去了,要不你们将他抬回住处休养一两日再上差吧?”
几个太监被恶臭熏得晕头转向,垂着眼眸尽力避免直视地上未清理掉的污秽,听澜翠此言胡乱应下了,抬了王蟾就走。
不久后熬好的汤药就呈上来了,而澜翠也强忍着换了好几缸水替余常在洗净了身子,扶她躺至了床上。喂药不是一桩太难的事,毕竟一而再再而三下来,她早已轻车熟路。
太医们陆续离去,临走时皆在议论余常在的病因。澜翠放下空药碗,思绪乱作一团,木然地望着余常在身下的褥子洇开淡黄色的液体。
她的肚内应该是排空了,所以泻出的只剩下了水。澜翠丝毫笑不出来,满脑子都是万一太医上报了皇上,皇上没再敷衍了事,而是真正下手彻查了怎么办。
头油和巴豆凑在一起,药效实在太强悍,方才灌下止泻药勉强止了一会儿,还未有一个时辰便有了反扑之态。余常在在床上翻滚不已,被褥、枕套皆被她喷射出的金汁完全浸润。
澜翠躲在一旁,忍着恶心待她开口唤自己擦洗,可等了半晌也不闻余常在的喊声,定睛一看,原是余常在不知何时已经晕过去了。
她看似有了喘口气的间歇,但忧惧攥着她的心腔,让她在冷静和狂乱之间反复地摇摆不定,她急于寻个法子度过这道关口,可不定因素太多,怎么想都悬得慌。
进忠有好些日子没再与自己会面了,说不准是因御前繁忙而不愿再多揽闲事了。她完全不知进忠最近是被公主欲烧孙财一事困住才暂时顾不上她,不由得有了这般错误的推断。
所以自己在这般情况下走公主给出的那条路应该还算行得通,她又朝床上一瞥,见得余常在面色蜡黄,满头满脑全是虚汗。因绞肠痧发作而意外掀翻烛台引火上身,倒也不算不可能发生的事。
只要烧死了余常在,就多半死无对证,没有人会继续细查饭菜是否下料了。她思来想去唯有这样放手一搏才有希望一了百了,否则一旦如余常在所言往下探查,她自己、公主、进忠有可能一个都跑不掉追责。
她打定主意趁夜去寻公主,心下又开始祷告千万别有节外生枝的灾祸。
王蟾被抬回了人员杂乱的通铺,虽说还是膳房差事正繁忙的时辰,但多少也有两个休班的小太监躺在床榻上休息。
听得他们只说王蟾被吓着了,没细提因由,两人稀奇地凑过来,打算拍醒王蟾好好问一问。
几巴掌下去,王蟾确实醒了,但睁眼的第一刻就开始凄声叫起来:“大粪!全是大粪!泼天的大粪!”
“嘛呀?啥大粪?”两人哄笑起来,围着他问。
“不,不是大粪,是稀的,稀的…汤…汤汤水水…还飙出来…我嘴里…哇!”王蟾愣了眼,直着嗓子叫唤,忽而感受到口中的苦味,又想起发生了什么,他别过头对着床下张口哇哇大吐。
胃部排山倒海,王蟾吐个没完没了,又是涕泪交加,把那俩人吓得不轻,一个胆子稍壮的待他呕完,战战兢兢地问:“小蟾子,你…你哪里见得了这样的稀粪?”
“寿康宫里!我不认识她,一个太妃!拉得满地都是,我嘴里也有!我吓昏过去了,醒来她还在拉!没完啦!”王蟾险些把酸水都吐出来,口中的苦涩味依然没散,他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狂叫着,面孔都红得趋近于火炭了。
“吃了你送去的午膳拉的?”两人大惊,以为王蟾要被审讯了,连忙问道。
“不是!绝对不是!我送去她就已经拉了!不知道吃了什么!谁给她吃错东西了!这他娘的杀千刀啊!杀千刀…杀千刀!千刀万剐啊!”王蟾嚎得震天响,很快便跌坐在地上一阵阵惊厥。
那两人不敢再问什么了,又见满地狼藉,虽同情王蟾但也嫌恶心,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没再管他。
王蟾紧闭双眼蜷缩身子,面上渐渐热浪翻腾,很快便起了高烧,痛苦地喘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