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和明镜似的,古往今来,底层贱民是最容易拿捏的。
深谙驭人之术的管事知道,只要给他们留一口吃的,留一条贱命,他们就会像牲口一样忍耐,因为他们想活着。
怕死,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本能。
但是,也有例外。
管事想起曾经遇到过的例外,
一种是绝户。
矿里以前有个总是傻笑的中年人,老婆孩子早就病死了,无牵无挂。
到了后面,挖煤,完全是他的肌肉记忆,你给他一鞭子,他还能回头对你笑。
你打死他,他可能还谢谢你。
这种人,没有未来,也就不怕失去。
另一种是熬干了的灯油。
像现在这个王莽,年轻,血性还没被榨干。
但你要是把他往死里弄,不给他留一点活路和尊严,他就会想明白一件事,
反正活不下去,那老子死也要溅你一身血!
他的命就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也因此变得危险。
还有最麻烦的一种,是传瘟的。
就像第二个站出来的人!
管事扫了眼阿炳,脑仁都疼。
矿上怎么会出现这么个玩意!又不是传销!
这种人不一定不想活,他就是有种能力,能让绝户和灯油们意识到;
咱们凑在一起,命就不那么贱了。
一旦让三种人凑在一起,他们就不再是想活着的牲口。
他们会变成另一种东西——求死的疯子。
管事怕的就是这个。
打死一个想活的人,能吓住九十九个想活的人。
但是!
打死一个不想活、甚至求死的人,只会告诉剩下九十九个:
看,死也就这么回事,没什么好怕的。
到那时,就不是造反了,是瘟疫。
一个遭瘟的能激发一群遭瘟的,不怕死的瘟疫会在矿洞蔓延,他们今天敢为一个人站出来,明天就敢为一口干净水捅破天。
所以他必须管。
他得把黑狗这个蠢货拦下来,不是在救矿工的命,是在灭火。
是在求死的瘟疫爆发前,掐灭苗头。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场瘟疫必将到来,因为第一个发瘟的学过兵法啊!
崔炳是普通人吗?他是新时代犯罪型人才。
项越手下的兵,平时看着是嘻嘻哈哈的混子,每天没个正形。
是因为项越这座大山镇在那里,规矩和底线还在。
如果有一天项越不在了...
这些被项越打磨过的“混子”,会立刻褪去伪装,露出獠牙。
不夸张的说,现在的洪星单拎出任何一个,都能成为一个地区的噩梦。
要是上百个聚集在一起,在童诏和巩沙的带领下。
规则?底线?不存在的。
项越教给他们自保的力量,会全部转化成破坏的智慧。
洪星就是一把被项越开了刃,悬在世界头上的剑。
项越在,他们是坚不可破的盾。
项越亡,他们就是一支暴虐无比的矛。
管事知道这些嘛?他不知道。
他还想着怎么解决这场冲突。
管事阴沉着脸,一把把黑狗拽到角落:
“你他妈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吗?最近黑货死了多少个了?自己心里没数?”
黑狗还在气头上,顶了一句:“死了就死了!一群贱命!”
管事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些打手是他妈煞笔吧,真当矿是他们的了?
“放你祖宗的屁!请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他们是野狗,你呢?你也只是条家狗!”
他指着人墙:“你以为他们是地里的韭菜,割一茬还能长一茬?”
“他们每一个都是花钱买来的!这半年多矿上基本没有新人,你为了一口气,打死几个,这个月的煤你他妈来给我挖?”
“到时候谁去下井?你去吗?”
“耽误了出煤,影响了收益,王总怪罪下来,是你扛还是我扛?”
听到王总,黑狗打了个寒颤,怒气也没了。
长期在矿场作威作福,差点让他忘了,在王家眼里,他和矿工都是工具,只是分工不同。
矿工是耗材,他是管理耗材的工具。
如果因为他导致耗材大量损耗,影响了收益。
他想到王总身边处理麻烦的保镖,后背一片冷汗。
看到他眼神闪烁,气势萎了,管事知道敲打到位了,语气稍缓:
“动动你的脑子!把他们当牲口,就要懂牲口的用法!”
“牲口累趴下了,你得让它缓口气,明天还能拉磨。”
“直接打死,是跟上面的人过不去,还是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黑狗咽了口唾沫,彻底没了要杀人的劲,
“那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以后我还怎么管人?”
“谁跟你说算了?”管事眯眼,嘴巴一张一合,活像毒蛇吐信,
“一会带那个犟种去敷点药,别给整废了。”
“再把今天挑头的几个记下来!”
“秋后算账没听过?等这阵风过去,等他们这个劲没了,再让他们一个个消失,这才叫本事!”
黑狗听着管事的损招,连忙点头:“是,管事,我明白了,还是您想得周到。”
“明白了就滚去干活!把人驱散了!别他妈再给我惹幺蛾子!”
说完,管事头也不回的走了。
黑狗对着手下招手,两人耳语了几句,打手小跑着去监工房。
没两分钟,打手回来,递给黑狗一个瓶子。
黑狗脸色难看,硬着头皮走到人墙面前,把瓶子往地下一丢,
“今天算你们命大!下次再敢用这种眼神看老子,我挖了你们的狗眼!”
又撂了几句狠话,黑狗带着人,骂骂咧咧走了。
一场冲突,就这么虎头蛇尾结束。
晨风中,只剩下由九个人组成的人墙,静静地站着。
突然,“噗呲。”一声,不知是谁先笑了出来。
笑声是会传染的,一个接一个,
“哈哈哈哈哈哈!爽!”
“操!原来他们也怕啊!”
“痛快,真他妈痛快!哈哈哈哈!”
“炳哥,你站出去那一下,太牛了!”陈时用力拍阿炳的肩膀,满眼的崇拜。
老杨脸上的皱纹都笑平了,抹了抹眼角,不知是笑出的泪还是别的什么:
“哈哈哈。老子终于站起来了!”
王莽躺在地上,浑身都痛,笑的开怀。
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出来。
阿炳被众人围在中间,脸上也带着畅快的笑,只是心里比所有人都清醒。
这场胜利看似微小,意义却巨大——它让这群野狗第一次感受到,
原来,反抗,是有用的!
原来,只要我们站在一起,他们,也是会妥协的!
他们不是神,他们也有顾忌,他们也怕!
所有人心里的大山,倒塌了一角。
阳光从缺口照射进来,微弱,却足以照亮前路。
阿炳看着身边笑着、哭着的兄弟,露出来黑煤矿后第一个真心的笑。
他知道。
这支在绝望中诞生的队伍,成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