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悦呆呆立在一边，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
她长在深宅大院，平常交往的都是端庄娇柔的贵女。就连府里的丫鬟都个个如弱柳扶风，还没遇到过春桃这样强悍的。
地母般的女子！春桃的身上有种让人莫名踏实的感觉。她身上那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春日破土而出的翠竹。想起方才春桃给她遮腿的细心举动，安悦心中不由升起一团暖意。
强壮的男人也会让人有安全感，但只有女人才会如此贴心。真真是不一般的存在。
而春桃与凌韵这般亲密的相处方式。莫说是和贴身丫鬟，就是亲姊妹，她也不曾见过。
曾经她，以为世界上的女子都是一样的。无论是擅绣艺纺织的平民女子，还是知书达礼的贵女，最后的归宿都是高墙之内，做千篇一律的表面乖顺妇人。
女人们一旦议亲，便会在围绕着男人孩子打转的生活中，逐渐褪色，成为让人厌弃的黄脸婆。亦或是与同为女子的妻妾们，为争男人们的一点垂怜变得面目全非。
自从她得知那个从小学习主母之道的将军府贵女，放下情爱后成了能为父兄撑起一片天空的大将军。她的世界就如阴云中突射出一道光，变得不同起来。
来云州之前，她以为秦飞澜是世间女子的楷模，不可复制的存在。而现在，她发现每个来凌夫子学堂的女子，都是世间遗落的珍宝。
不善交际的袁家小姐，原来是个石痴。她在矿藏提炼一道上，颇为有天赋。等洪水一事妥善以后，夫子便会安排她去火雷工坊学习。指不定以后大乾战场上用的就是她改良的火雷。
平日跟在自己身边唯唯诺诺的连敏，居然对堪舆图绘制兴趣浓烈。每次夫子让进山绘图，她都跃跃欲试。这次绘制济川河河图的任务，夫子便是交给了她。她谨小慎微的性子不知何时成了过去式，连敏这几个月行事作风肉眼可见的大胆了不少，总让安悦联想到她那个在大理寺人人称赞的哥哥。
而秦飞澜手下有个叫苏辽的放羊女更是天赋异禀，学习各种方向辨认，野外求生的技能一点就通。以后肯定能成为秦飞澜的左膀右臂，真是让人眼红。
凌夫子就更不用说了。除了皇后娘娘，她可没见过天下能有哪个女人，能让高高在上的皇上如此重视。
隔三差五的，就有内侍进学堂宣布圣旨，赏赐流水一般未停过。朝中大臣更是经常来向凌韵讨教。
天文地理，火雷弓弩，五花八门的生意……
时间久了，安悦便认定凌夫子就是整个大乾最有学识的女人。不！应该是整个大乾最有学识的人！
安悦与有荣焉。女子才不是男人们口中的菟丝花，只会攀附。这个世界虽不是女子来主宰，她们仍能如百花般齐放，若是能得到公平的对待，岂不是繁花似锦更加美好？
凌韵瞥见安悦目光一直停留在春桃身上，勾唇一笑。她忽而伸手按住安悦肩膀微笑道：“来得匆忙，郡主能否借条帕子做包扎之用？”
安悦忙往袖子里一抓，却不知帕子何时遗落了。几乎没有多加思索，她伸手扯下自己束发的丝绦，将一头乌发松松挽成髻，然后用丝绦缠在汗巾外打了个蝴蝶结。
郡主的手真巧，包扎得比张神医好看多了！春桃乐呵呵地扭了扭腰身搞怪道。
安悦耳尖微红，刚准备说两句谦让的话。忽听远处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正是汛情警报。
春桃撑着墙要起身，却被凌韵按住：“你别乱动！我带了人来，城西闸门由杜校尉守着。季涵远已经在组织转移低洼处的百姓了。”
她指了指不远处冒雨赶来的车队，每辆牛车都垫着半人高的木板，“城中百姓多，不算之前送去高地的，还有两千多的老弱妇孺需要转移。”
这时，雨幕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呼喊，张冰冰骑着一头小毛驴高高兴兴地冲这边挥手:高仓县……那边没有……问题，我就赶过来了！
他身后跟着好些扛着农具的妇人，大伙儿身上全是泥污，却士气高涨。她们一边走，一边喊着口号:保卫家园人人有责！
见到凌韵几人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张冰冰不自觉挺起胸膛，兴奋道:县城里能动的男人都已经被晋王殿下带去挖石抗洪了，我就去百姓里号召了她们来。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女人团结起来，把这内涝解决掉！
好！算我一个。春桃拍手道。
也算我一个！安悦被春桃高涨的情绪感染到，难得没冲张冰冰翻白眼。
众人热火朝天的忙碌起来。你铺木板，我拴浮绳。不过两个时辰便将所有人安全转移。
张冰冰和春桃两个力大，配合着清理杂物的婶子清理了另外三处闸门，积水很快便退了下去。
等城中大半区域退了水的时候，雨停了，月亮也出来了。
张冰冰露出一脸担忧:怎的是毛月亮？老天爷这雨是不打算停了！？
“月晕而风，础润而雨。毛月亮其实就是月晕。这是由高空薄云中的冰晶或水滴折射、反射月光形成，是一种大气光学现象，预示天气可能变化，很有可能是刮大风。夫子上课时，提到过的。”安悦翻着白眼解释道。
她还是有些看不惯张冰冰。他是男人，是学堂公开的秘密，偏偏还天天穿着女装来和她们称姐妹，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关键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学习还不如她。
张冰冰似是没看出安悦眼中的不屑，着急忙慌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舔了舔食指就地翻阅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惊喜道:郡主你记性真好！这个夫子确实讲过。
凌韵点头，你们都学得很认真。那我考考你们，现在水退了，咱们该干什么去？
张冰冰积极性很高，他环顾一周抢先道:清理街道！避免杂物再次被雨水带走，堵塞沟渠！
安排人手巡逻，禁止流民回城，避免受到浸泡的房屋垮塌造成人员伤亡。安悦不甘落后地补充道。
凌韵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