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办公室里。
李跃进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渐渐平稳下来。
“你说得对。”
他重新戴上眼镜,在名单上签了个阅字,对沈青云说道:“我支持调整彭东南,具体人选由省委组织部研究,但有个条件……”
说着话,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青云脸上,认真的说道:“新的组织部长,必须是能干事、敢碰硬的人,不能再搞一团和气。”
“我完全同意。”
沈青云站起身,公文包的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对李跃进说道:“那我先回滨州了,专案组有新进展,我第一时间向您汇报。”
李跃进送他到门口时,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父亲最近还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上回见他,感觉清瘦了些。”
“劳省长挂心,家父身体还好。”
沈青云的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笑着说道:“他总说,基层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让我多在滨州跑跑。”
“对,说的对。”
李跃进顿时点点头,笑了起来。
………………
离开省政府的时候,午后的阳光已经变得毒辣。
沈青云坐进车里,解开衬衫领口的纽扣,才发现后背的衬衫已经被汗浸透。
张耀祖递来瓶矿泉水,他拧开喝了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燥热。
“回市委。”
沈青云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省政府对面的广场上,几个老人正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像在和时间较劲。
他想起李跃进最后的问话,突然明白对方的用意,既想探探他和父亲的关系,又想确认他是否会借案子搞政治斗争。
车子驶上跨江大桥时,沈青云给熊杨打了个电话。
“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带上彭东南案的所有卷宗,越详细越好。”
“好的。”
熊杨连忙点头答应下来。
半小时后。
市委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沈青云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熊杨送来的卷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滨州市的灯火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一点点亮起来。
“彭东南和他侄子的资金往来,查得怎么样了?”
他头也没抬,笔尖在彭亮银行流水一页上画着圈。
熊杨坐在对面的椅子上,额头上还带着赶路的汗:“查到三笔可疑转账,合计八十七万,都是从彭亮的账户转到彭东南妻子名下的。”
他递过份银行回执复印件,缓缓说道:“时间都在工程招标前后,很可疑。”
沈青云的手指在八十七万上重重一敲,随即开口问道:“彭东南怎么解释?”
“他妻子说这是侄子借给他们家的,因为他妻子身体不好。”
熊杨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但我们查了他妻子的病历,只是普通的高血压,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
“不够。”
沈青云放下笔,目光锐利如刀:“查他妻子的消费记录,还有他们家的资产。”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南关区的方向,那里的夜市应该已经热闹起来了,淡淡地说道:“我不管他是谁提拔的,只要真的有问题,就必须一查到底。”
“明白。”
熊杨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笔尖划破纸面的声响格外清晰:“我已经安排人去查他妻子的购物记录和房产信息,明天一早应该有结果。”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作为同级别的干部,他是没有资格调查彭东南的,但沈青云给出的方案很好,他们只是调查彭东南的妻子和侄子,这就逼的彭东南不得不配合市纪委的工作了。
沈青云转过身,目光落在熊杨熬得通红的眼睛上:“专案组的同志辛苦了,让后勤给大家加个餐,多准备点咖啡。”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但记住,越是辛苦,越要把证据链做扎实,不能出任何纰漏。”
“您放心吧。”
熊杨点点头,自然明白沈青云的意思。
案子涉及到那么多人,肯定要慎重一点。
熊杨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沈青云一个人。
他走到文件柜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个旧相册。
翻开第一页,是他刚参加工作时的照片,穿着警服,站在派出所门口,笑得一脸青涩。
那时候父亲告诉他:“当干部,要对得起这身衣服,对得起老百姓的信任。”
沈青云合上相册,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拿起笔在专案组的工作方案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纸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在许下一个承诺。
不管牵扯到谁,不管有多大阻力,都要把滨州的干部队伍整肃干净,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滨州市的灯火却越来越亮,像一片永不熄灭的星海。
沈青云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彭东南的案子可能会牵扯出更多人,甚至可能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
但他别无选择,就像父亲说的,有些底线,必须守住。有些责任,必须扛起。
他拿起手机,给周雪发了条信息:“今晚加班,不用等我。”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看见窗外的夜市方向,升起了一串孔明灯,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在黑夜里越飞越高。
………………
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间就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熊杨带着市纪委的工作人员对彭东南的妻子和侄子,以及家属,展开了周密的调查。
这一天,沈青云正在批阅文件,办公室的木门被猛地推开。
彭东南带着一身火气闯进来,公文包咚地砸在茶几上,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半杯。
“沈书记,您这是什么意思?”
彭东南的领带歪在颈间,鬓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纪委的人三番五次找我侄子问话,现在连我小舅子都被盯上了,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沈青云放下钢笔,指尖在文件上轻轻点了点,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涨红的脸:“彭部长坐下来谈。”
他起身给彭东南续了杯茶,热水注入杯中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纪委办案有章程,不是我能干预的。”
他早就猜到彭东南会来找自己,现在倒是很平静。
“章程?”
彭东南猛地一拍茶几,杯盖弹起又落下:“彭亮是我亲侄子,他们查他不就是冲我来的?”
他看着沈青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组织部长的位子上干了五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您至于用这种手段吗?”
沈青云抽出纸巾擦了擦文件上的水渍,动作不急不缓:“彭亮涉嫌在开发区工程中作为承包商向负责人行贿五十万,这是市纪委核查属实的。”
说着话,他将一份笔录复印件推到彭东南面前:“按规定,凡是涉案人员的亲属都要接受问询,这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
彭东南的手指在笔录上狠狠戳着:“他们连我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都问了!这叫例行公事?”
他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威胁:“沈书记,兔子急了还咬人,把我逼急了……”
“逼你什么了?”
沈青云的目光陡然变冷,像淬了冰的刀锋:“心底无私天地宽,你没有问题,你怕什么?”
彭东南被噎得说不出话,喉结剧烈滚动着,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像幅扭曲的画。
“我再说一遍。”
沈青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纪委调查的是彭亮的行贿案,不是针对你。但如果你真掺和了,谁也保不住你。”
他指了指门口,不咸不淡的说道:“如果彭部长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可以走了。如果是来了解案情,我可以让熊杨同志给你介绍程序。”
彭东南的肩膀垮了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
他抓起公文包,转身时撞到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声音嘶哑:“沈书记,这样不合适。”
门被摔得震天响,沈青云看着晃动的门框,慢慢坐回椅子上。
他拿起彭东南没碰过的茶杯,泼在窗台上的文竹里,那株植物最近总发黄,或许该换盆新的了。
没过一个小时,纪委书记熊杨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牛皮纸档案袋。
“沈书记,这是彭东南小舅子的调查材料。”
他将一沓照片放在桌上,画面里是处乡下老房子,院墙斑驳,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红绸。
“我们发现他每个月都要陪姐姐去两次,说是给过世的父母扫墓。”
熊杨对沈青云说道。
沈青云拿起照片,指尖划过照片里墙角的新土:“扫墓需要每月两次?”
“可疑就可疑在这儿。”
熊杨的手指点在照片角落,缓缓说道:“这处老房五年前就该拆了,村里早没人住。而且我们查了户籍,彭东南的岳父母根本不是葬在这儿。”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昨天盯梢的同志说,他们每次去都拎着黑色布袋,进去至少两小时才出来。”
沈青云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许久,抬头看向熊杨,眼神锐利如鹰:“既然有怀疑,就按程序查。该搜就搜,该问就问,不用顾忌。”
熊杨连忙点头,两个人都有一种直觉,这一次好像抓到了彭东南的小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