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湘君县公安局的审讯室里,白炽灯的光线冰冷刺眼,照在王平安蜡黄的脸上。
他双手被铐在审讯椅的扶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审讯桌上的搪瓷杯里,茶水早已凉透,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王平安,彭向阳一家三口遇害,你敢说跟你没关系?”
邱健华坐在对面,手里捏着一份厚厚的卷宗,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卷宗封面上“湘君县房地产项目涉案人员”几个字,被他的指腹磨出了毛边。
王平安和方圆两个人是连夜被公安机关和纪委抓获的,直接就被带到了公安局进行审问。
没办法。
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省委省政府。
沈青云这边接连接到了省委书记、省长和省纪委、省政法委领导的电话,全都是限期破案,严惩凶手的指示。
所以。
特事特办的情况下,王平安和方圆就倒了霉。
听到邱健华的话,王平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唇哆嗦着:“邱书记,我承认我贪了钱,那个房地产项目里,我收了开发商五百万。可我就是贪了点钱,不至于冒那么大风险杀彭向阳全家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凄厉,解释道:“贪污最多判个几年,我犯得着杀人吗?那可是灭门啊!杀三个人,是要偿命的!”
邱健华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慌乱的神色里找出破绽。
审讯室的墙壁是单调的灰白色,墙角的监控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眼睛,记录着屋里的每一个细节。
王平安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在深色的衬衫上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你说跟你没关系,那彭向阳查到你受贿的证据,打算元旦后上报,你不知道?”
邱健华将一份银行流水推到他面前,冷冷的说道:“这是开发商给你老婆账户转账的记录,时间就在彭向阳遇害前一个月。”
王平安的目光在流水单上扫过,喉结剧烈滚动着:“我知道他在查我……我找过他,想送他一套房子,让他高抬贵手。他骂了我一顿,说要公事公办。我当时是恨他,可恨归恨,杀人的胆子我没有啊。”
他突然激动起来,手铐撞击着金属扶手,发出“哐当”的巨响,大声说道:“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刚上大学的儿子,我疯了才会去杀人!”
而此时此刻。
隔壁的审讯室里,方圆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瘫坐在椅子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曾经笔挺的西装如今皱皱巴巴,胸前还沾着一块油渍。
田野坐在他的对面,手里转着一支钢笔,钢笔帽撞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方圆,你收了开发商多少好处?”
田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方圆的肩膀猛地一颤,双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呜咽声:“三百万……我就收了三百万……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彭书记……”
“对不起有什么用?”
田野将一叠照片扔在桌上,全是房地产项目违规建设的现场图,冷冷的说道:“这些违规加盖的楼层,没有你的签字,开发商敢建?彭向阳查你查得最紧,你说你没杀他,谁信?”
方圆猛地抬起头,脸上挂满了泪水和鼻涕:“我没有!真的不是我!昨天晚上,我在陪我丈母娘住院,医院的监控能证明。我从晚上八点一直待到今天早上六点被你抓住,一步都没离开过病房。”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死死抠着审讯桌的边缘,指甲缝里嵌进了木屑,大声说道:“我是贪了钱,可我知道轻重,杀人是死罪,我就算再傻也不会干啊。”
………………
时间来到上午十点钟。
田野拿着两份报告快步走向沈青云的临时办公室。
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墙壁上的时钟指针不停的挑动着,每一秒的跳动都像敲在人心上的鼓点。
“书记,查到了。”
田野推开门,将报告放在桌上,对沈青云汇报道:“王平安案发当晚在县城的洗浴中心,有消费记录和监控为证,从九点待到凌晨一点。方圆确实在县医院陪床,病房走廊的监控能清晰拍到他的身影。两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据。”
跟沈青云一起在办公室里的邱健华拿起报告,手指在“监控时间线与案发时间无重合”的结论上反复摩挲。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却更沉重了,排除了这两个最大的嫌疑人,案子又回到了原点。
沈青云坐在那里,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也就是说,王平安和方圆虽然受贿,但确实和凶杀案无关?”
沈青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片,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模糊。
“是的,沈书记。”
邱健华点头,语气里带着无奈,叹了一口气说道:“王平安反复说,他贪的钱够判十几年,但杀人是死罪,他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方圆更是吓破了胆,把受贿的细节说得清清楚楚,连开发商送他的那对金手镯放在哪个抽屉里都交代了,不像是撒谎。”
一旁的田野补充道:“我们还查了他们的通讯记录,案发前后都没有和可疑人员的通话。而且从现场勘查来看,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清理了所有指纹和脚印,王平安和方圆都是出了名的粗线条,不太可能有这种缜密的心思。”
沈青云摘下眼镜,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移动了半寸,照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泛出银光。
他想起昨天在彭向阳家看到的情景,书桌上那本打开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房地产项目的资金流向,最后一页的字迹被血迹浸染,却依然能看清“拆迁款挪用”几个字。
“他们的犯罪动机确实不足。”
沈青云的声音低沉下来,缓缓说道:“贪污受贿虽然可恨,但还没到要灭门的地步。王平安和方圆都是在体制内混了大半辈子的人,知道什么底线不能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起来,直接说道:“但彭向阳肯定查到了比受贿更可怕的东西,不然凶手不会下这么狠的手,连孩子都不放过。”
邱健华的眉头紧锁:“您的意思是……还有更大的鱼?”
“肯定有。”
沈青云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淡淡地说道:“彭向阳的笔记本电脑和调查文件都不见了,凶手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销毁证据。王平安和方圆只是小虾米,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人,而且这个人的能量很大,大到敢用灭门来掩盖真相。”
田野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梳理思路:“我们排查了彭向阳最近的通话记录,发现他案发前三天,和一个陌生号码联系过五次。这个号码是用假身份证办理的,目前已经关机,但最后一次通话的基站定位,在县开发区附近。”
“开发区?”
沈青云的眼睛亮了一下,开口问道:“那个房地产项目的工地就在开发区吧?”
“是的。”
田野点头,对沈青云说道:“开发商的办公地点也在那边。”
沈青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更大的缝隙。
晨雾已经散去,远处的工地上,塔吊的长臂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他想起彭向阳妻子是中学教师,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可她也被杀害了,连唯一的线索都断了。
“老邱。”
沈青云转过身,对邱健华说道:“继续深挖王平安和方圆,看看他们除了受贿,还知道些什么。尤其是那个开发商,背景一定要查清楚,他和哪些高层有往来,资金流向了哪里。”
“明白。”
邱健华站起身,将卷宗合上,直接说道:“我这就安排人去办。”
“田野。”
沈青云看向田野,认真的说道:“扩大排查范围,重点查开发区的监控,还有彭向阳家附近所有可能坏掉的监控,是谁负责维护的,最近有没有人报修过。凶手能精准避开监控,肯定对那片区域很熟悉。”
田野立正敬礼:“是,沈书记。”
两人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沈青云一个人。
他走到桌前,拿起彭向阳的笔记本复印件,指尖在“拆迁户上访被压”几个字上停留。
彭向阳在旁边用红笔批注:“涉及暴力拆迁,有村民被打伤。”
阳光彻底照进屋里,在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字里行间的寒意。
沈青云拿起电话,拨通了吴明浩的号码:“老吴,帮我查一下湘君县近三年的拆迁上访记录,尤其是那个房地产项目涉及的村子,看看有没有异常。”
电话那头的吴明浩应声答应,沈青云放下电话,望着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县城街道。
王平安和方圆虽然排除了嫌疑,但他们像两块投入湖面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下,一定藏着更深的暗流。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找到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真凶,为彭向阳一家三口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