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东行，距离大都已经不再远。
沿途来过送死的，之后就少了许多。
残阳如血，官道旁的野草被晒得卷了边。
一座破旧的凉亭孤零零地立在路边，
檐角的风铃早已锈蚀，只余一根铁丝在风中摇晃，偶尔发出吱呀的声响。
王霸本不会在此停留。
但凉亭中坐着个拉二胡的中年男人。
天之下，江湖之中，少不了卖艺的人。
但若是在路边的小凉亭中，遇到一个拉二胡的中年男人，王霸都不得不为之驻足。
那人一袭灰布长衫，膝上横着一把老旧的胡琴。
琴筒上的蟒皮已经泛黄，弓弦也磨得发亮，可当他的手指轻轻拉动时，声音却清越如泉。
王霸站在十步外，眯起了眼。
他听过这首曲子——《二泉映月》。
江湖上会拉的人不少，可能拉出这种意境的，应该是不多的。
琴声忽转，如孤雁哀鸣，又似冷月照大江。
拉琴人始终垂着眼，仿佛全世界只剩他与那把老胡琴。
王霸站在原地听完，又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向前！
如果是那位，自己也绝无危险。
二胡形态的他，不杀人。
王霸大步走进凉亭，坐在石凳上，解下腰间酒囊放在了桌上。
琴声未断。
酒囊的塞子突然弹起，一道酒箭凌空划出弧线，精准落入拉琴人身边的粗瓷碗中，一滴未洒。
拉琴人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王霸咧嘴一笑：“天热，润润嗓子。”
琴弓终于停下。
“酒太烈。”
拉琴人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伤琴。”
王霸挑眉：“人喝酒，怎么会伤琴？”
“人喝了酒回想起一些事情，抚琴的时候就会变。”
拉琴人轻轻抚过琴弦。
酒囊悬在桌角。
王霸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他盯着那只粗瓷碗，碗中酒液清澈见底，映出一线天光。
“酒不烈，如何对得起这江湖？”
拉琴人将琴弓横放在膝上，指尖掠过琴弦，发出一声轻叹似的颤音。
“江湖太大，而酒太浅。”
他抬起眼，目光像两枚温润的黑玉。
寂静但却十分的温润，似乎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不如茶。”
石桌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紫砂壶，壶嘴正袅袅升起白气。
王霸眯起眼，他竟没看清这壶是何时出现的。
“好手法。”
王霸拍掌，三声脆响惊飞了亭外槐树上的麻雀。
拉琴人斟茶。
茶水落入杯中，声音竟如珠落玉盘。
王霸注意到他的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像是从未握过刀剑的手。
“行走江湖不易，琴师若是有心，可来我洛阳城，会有一席之地。”
王霸突然道。
拉琴人将茶杯推至王霸面前：“茶凉了。”
王霸不接，只是盯着对方的脸。
那张脸其实很平凡，很普通。
若是寻常人见了，会记不住。
唯有眉间一道浅痕，像是被剑气所伤。
“云游天下，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拉琴人轻啜一口茶，
“洛阳，以前去过了。”
王霸听闻，知道这就是一种答复。
“可惜。”
王霸摇头，终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是苦的，苦得他眉头一皱。
“好茶！”
拉琴人嘴角微扬：“茶如人生，先苦后甘。”
但是，他的人生当真是如此吗？
拉琴人霎时间有些低沉，可就是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就已经让四周的气机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王霸自然也是感觉到了，这得是何等境界？
王霸感觉到了什么？
面前之人的孤寂和落寞，和一份莫名的悲痛......
这还只是坐在一起聊天。
若是在对敌或者死斗的时候，突然直接被情绪所乱.....
那么生死，就会在这一瞬之间！
王霸闭上双眼，稳固心神，武道真意启动，双眼再度睁开之时，已是战意无双！
“前辈的人生或许如此，可我的人生只会如烈酒，轰轰烈烈，不需要那回甘！”
王霸大笑，笑声震得凉亭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抓起酒囊猛灌一口，酒液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衣襟。
琴声又起。这次是一首王霸从未听过的曲子，
时而如金戈铁马，时而似小桥流水。
王霸不知不觉放下酒囊，那武道真意都随之要走向平和！
“不！”
王霸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发白。
那琴音如流水般渗入骨髓，竟要将他磨砺的武道真意生生压下。
亭外槐叶无风自动，在他周身三尺处诡异地悬停。
“战天斗地，不死不休！”
王霸的吼声惊起方圆十里的飞鸟，
“这才是我！”
“斗！争！战！”
王霸暴喝，声浪震得石桌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悬空的树叶瞬间被无形气劲绞成碎末，簌簌落在地上竟排成个战字。
他右掌拍向酒囊，一道琥珀色的酒箭冲天而起，在阳光下折射出刀锋般的冷光。
琴弓猛地压弦，发出裂帛之音。
那拉琴人只是一个眼神，飞溅的酒珠突然凝滞在半空，每一滴都映出两人对峙的身影。
王霸看到其中一滴里自己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的正是汹涌不灭的斗争战武道真意！
纵使面前之人是那一位又如何！
“我心如磐石，我意不可转！”
“战！”
酒珠应声爆裂，水雾中王霸的拳头已到那人面门三寸。
空中似有什么东西与铁拳相撞，发出钟鸣般的清响。
王霸的拳力被分而化之了！
那人依旧坐在原地，青衫下摆无风自动。
他只是竖起一指，王霸顿觉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
窒息感，会死！
“不灭不坏！”
这一次，王霸再无半点隐藏，再留手，命都要没了！
九阳嫁衣的真气汹涌而出，王霸整个人化身为一具赤金色的小巨人！
那人先前一点，瞬息之间，四周俱是剑势！
王霸浑身赤金真气如火山喷发，九阳嫁衣神功催至巅峰，皮肤表面竟浮现出古老梵文，每一笔划都流淌着熔岩般的光泽。
可那漫天剑势已至——不是千百道剑气，而是整个天地都化作了剑！
凉亭的残垣断壁突然直立如剑，飘落的树叶边缘泛起金属寒光，连阳光都成了千万把细剑！
这还是人吗？
王霸暴吼着轰出，快拳——爆碎崩拳连环杀！
拳力所过之处空气扭曲燃烧，却打不完那无所不在的剑意。
王霸瞳孔里映出自己崩裂的虎口，自己的霸体被破了！
那人依旧端坐，竖起的食指微微下压。
王霸整个人直接被推出，脚下一步步踩出蛛网状的裂痕，其中渗出岩浆般的真气。
王霸看见了！
那人的指尖凝聚的一点寒星，那不是剑气！
而是将整座凉亭、整片山林、乃至方圆百里的势都炼成了一剑！
九阳嫁衣已经催动到了最极致！
先天真气在经脉里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赤金色的真气在空中凝成实质化，将王霸包裹在其中！
王霸浑身毛孔都在渗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先天之上？
绝对是天人之上！
自己终于得见了武道上面的光景！
就在王霸既狂喜又担心的同时，那人却是将手指收回了。
那般调动天地大势的剑势瞬间消失。
王霸见此，这才心中一松，说好的二胡版本不杀人的啊。
还好没有骗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