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客人提供外界消息，在这个时代被认为是地区酒馆必备的经营之道。
小到邻里街坊的八卦，大到国家之间的局势。
引人入胜的话题能让逐渐冷清的酒局再次热闹起来，这直接关系到酒馆的营业额。
因此，酒保们除了磨练调酒技巧外，还要时刻关注世间的风云变幻。
有些酒馆甚至会专门雇佣一位负责讲故事的小丑。
当客人们的兴致低落时，小丑就会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用滑稽的表演活跃气氛。
他们会向商人兜售情报：
“肆意涂抹、投掷番茄玩乐？不愧是享有‘铁面’之名的上城区才女想出的点子！
哈哈，作为表演者，我倒是有点害怕，明年首次举办的番茄节！
各位不好奇会在哪里举办吗？人们普遍猜测会在三个地方……”
会向士兵们讲述荤段子：
“公爵的女儿竟然和一个小丑私奔了！难道是因为那个小丑长得太俊俏，让少女的某个地方悸动不已？
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口技太好，嘿嘿！喂喂，别伸舌头！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口才！
随便展示那种东西的话，我们酒馆的侍女贝丝小姐今晚就睡不着觉了……哎呀，贝丝小姐，别扔东西！”
还会为农夫们提供抨击现实不公的对象：
“听说皇太子殿下最近推行减税政策，却被元老院否决了，看来摄政王的权力还是有限啊。
唉，都怪那些贪得无厌的老家伙，受苦的只有自耕农。
元老院算什么？不就是一群拿着大贵族津贴，替他们处理法律事务的养老院吗？”
抛出这些话题后，客人们就会以此为谈资，再次喧闹地喝起酒来。
为了应对形形色色的客人，小丑们总是准备着几个不同主题的笑话。
然而，最近很少有小丑会为选择题材而苦恼。
这多亏了马戏团大奖赛。
比赛已经开始四个多月了，每周都有各种各样的新鲜话题。
从预选赛的测试内容，到各马戏团聚集在一起发生的各种事件，再到负责主办的六国之间的明争暗斗……
不仅是文化界，就连社会、政治、经济界也都被相关话题搅得沸沸扬扬。
由于马戏团大奖赛老少咸宜，话题丰富，它很快就成了酒馆小丑们最常用的表演素材。
卡斯蒂利亚某个小城的酒馆小丑，也选择了与马戏团大奖赛相关的话题作为今天表演的主题。
他根据今天早上收到的电报，临时编写了一段剧本。
正好酒馆里那些来消暑的酒鬼们也有些意兴阑珊。
他在脑海中整理好剧本，站起身来。
他的名字叫西克里克。
他是“滑稽剧”的团长，该剧团以所有成员都是小丑而闻名。
他们的表演通常是在精心布置的舞台上，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剧本和角色设定，进行滑稽短剧的演出。
但西克里克偶尔也会隐藏身份，在这样的小酒馆里登台表演。
与观众直接互动的感觉，是在大舞台上无法体验到的另一种兴奋。
他今天要讲的故事，是关于“假货”的。
假货是最近社会上热议的话题。
如今，一家公司辛辛苦苦研发出的新产品，很快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仿制品充斥市场，商标抄袭也屡见不鲜。
严重的时候，假货甚至会取代正品，占据市场。
这是工业革命后，人人都能利用机器和设备生产产品的时代所带来的现象。
过去，国家会通过专卖权来调节市场，但在自由贸易时代，除了盐、火药等战略物资外，市场基本上不受政府控制。
有些国家甚至会积极扶持假货产业。
虽然各领域的学者都在理论上提出了解决方案，但在现实中却很少得到应用。
西克里克打算以“假货”为主题，讲述昨天发生在叶卡捷琳堡的事件。
他接过一杯冰凉的啤酒，走上舞台。
“这是一个真假难辨的时代！商品质量下降是必然的！
花大价钱买来的啤酒杯，把手说断就断，这都很正常！说不定你们喝的啤酒，其实是用酒精兑的马尿！”
客人们哄堂大笑，但西克里克注意到，坐在后面的酒馆老板脸色大变。
他甚至在和西克里克目光相遇后，立刻扭过头去。
西克里克喝了一口啤酒，放弃了原本打算装作闻到尿骚味的滑稽表情，把啤酒远远地放在了桌子上。
“各位，假货并非只有工厂才会生产。
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的假货，是一位剧作家的作品。
啊，仔细想想，这好像确实是工厂生产的。
我说的是北边那位拥有糖果工厂的公爵大人……”
他将今天早上从叶卡捷琳堡传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讲给客人们听。
他嘲讽公爵只会花钱收藏古董，虚荣心极强！
奚落五个马戏团被虚假的荣耀冲昏了头脑，丢尽了脸！
他将路德·范塔斯克的名声贬低为镀金的；
把银幕·阿诺说成是沉迷于幻象，连真假都分不清的老糊涂；
嘲笑米诺瓦只是一个嗓门大的流氓，讥讽霍布斯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猴子；
还把弗兰克·艾德斯坦描绘成一个墨守成规的野蛮人。
他还开玩笑说，他再也不敢买那些赞助商的产品了，因为怀疑都是假货。
两周前，当他听说他们要推迟《幻象十三号》的首演时，心中充满了嫉妒和自卑。
或许正因为如此。
他今天的笑话比平时更加刻薄。
但没有人觉得不舒服。小丑和演员，从皇帝到平民，都是可以随意嘲弄的对象。
马戏团大奖赛在酒馆里成为笑料的原因，也与这种社会背景有关。
看着对他的笑话报以认同的客人，西克里克明白了自己今天为什么如此渴望登上酒馆的舞台。
因为他想尽情地嘲笑他们。
在正式场合公开贬低同行，会让他感到不安，所以他选择在这种场合发泄。
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他把收到的赏钱扔给老板，大声吩咐他请所有客人喝啤酒，然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离开了酒馆。
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谈论着西克里克口中的“瞎眼公爵和五个傻瓜”，大口喝着啤酒。
只有一张桌子上的气氛格外凝重。
他们是来这座城市洽谈重要生意的商人。
坐在中间的那个男人，面相凶恶，是商队的领袖。
他此行是为了签订一份为这座城市供应两百台商用冷冻柜的合同。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商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交易。
为了准备这次交易，他好几个星期都没睡好觉。
他不仅进行了详尽的市场分析，还仔细调查了竞争对手的动向。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不敢放松警惕，对交易对象进行了深入的调查，甚至打听到了对方的喜好，选择在这家酒馆招待对方。
为了迎合对方的口味，他喝了十几杯这散发着怪味的啤酒，还亲自钻进放在房间里的样品冷冻柜进行演示。
他的努力似乎就要得到回报，交易眼看就要成功了。
他从冷冻柜里拿出冷冻水果，代替香槟庆祝。
这是他前不久获得的珍贵物品，他将它切成八份，每次有重要交易达成时，都会拿出一份来庆祝。
“哦，这就是传说中千金难求的……您是怎么弄到手的？”
“我赞助了一个马戏团。当然，他们也参加了大奖赛。多亏了和贝格森商会的合作……”
“贝格森！果然是眼光独到的商队。”
眼看就要顺利达成的交易，却因为小丑的登场而功亏一篑。
“晨星商队？我可不会买他们的东西！他们赞助的可是拿着假剧本，沽名钓誉的骗子。
他们卖的东西肯定也是假货！”
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商队领袖感觉自己像是又钻进了一次冷冻柜。
过了一会儿，交易对象收到了一张纸条，说是突然有急事，便起身告辞。
“贵商队的东西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很想现在就签合同，但这么大的交易，我们还需要回去和商会内部再商量一下。
很遗憾，我们下次再联系吧，相信会有好消息的。”
作为一名从业近二十年的商人，他当然不会傻到相信对方会给出肯定的答复。
他把拿出来的金色番茄碎片放回冷冻柜，然后在冷冻柜散发出的寒气中冷静下来。
但这只是延缓了他爆发的时间，并不能阻止他发火。
很快，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
“听说领袖大人非常生气？”
女人语气平静，面无表情，只是面带严肃地翻阅着手里的文件。
仅仅是这样，就让米诺瓦感到窒息。
女人将看完的文件扔到他面前。
“我的脸也丢尽了。”
这些是从大陆各地发来的，晨星商队旗下商人发来的电报。
内容都是关于叶卡捷琳堡事件导致交易失败，或者在社交场合成为笑柄的事情。
“呃，事情竟然这么严重……”
米诺瓦翻看着文件，尴尬地咂了咂嘴。
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像公爵那样的人物，树敌众多。再加上五个赞助商，那些一直想找茬的人自然会四处散播消息，落井下石。
当然，也怪我们之前大肆宣传‘仙境’，把事情闹大了。”
“领袖……他怎么说？”
听到这个问题，女人的表情变得僵硬。
她是晨星商队负责这次大奖赛赞助项目的负责人。
因为喜欢马戏，她才接手了这份工作。
通过宣传演出拓展人脉，调整赞助产品扩大影响力，提高对地区市场的认知，这份工作让她很有成就感。
她原本以为自己在商队里的地位会因此提升。
直到昨天被领袖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没有把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转述给米诺瓦。
“商会内部的事情我会处理，团长您不用担心，专心准备比赛就好。
十一月的考试，您必须拿到星星。”
“如果拿不到呢？”
“马戏团可能会解散，或者……换个团长。”
晨星马戏团是由赞助商创建的企划型马戏团。
虽然赞助商和主办方签了合同，解散马戏团并不容易，但更换团长却很简单。
谈完公事，女人语气缓和了一些，怜悯地看着垂头丧气的米诺瓦。
“露露去哪儿了？”
“她和多斯维尔去看万圣节游行了。”
女人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竟然把孩子交给那种男人？”
“没，没关系的，露露很强……而且……还有，还有其他人在。”
女人知道“其他人”指的是谁。
或许，比大人们更痛苦的，是那些孩子们。
她复杂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