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滨河湾云邸住了一个多月，秋天的凉意渐浓，但这座大房子里却温暖得像温室。林晓英背着大购物袋，穿着淡紫色运动服和白色运动鞋，走进了中层的咖啡厅。吃得好、睡得好，她原本憔悴的脸上焕发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阿英，这边！”
落地窗边，一个身着正装、棕色头发的男人挥了挥手。透过眼镜，他眼中带着愉悦的笑意，温和的模样与洒进来的阳光融为一体。每周两次，代替杨帆监护人身份的梁博文都会找借口来这里。他心里藏着与表面理由不同的目的，大概是想看看自称为“抱枕”的她过得怎么样。不过他很擅长隐藏心思，虽然林晓英隐约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但并不觉得不适。
“天气真好啊，我已经提前点好喝的了。”
“谢谢。”林晓英在梁博文对面坐下，抿了一口提前点好的咖啡。味道清爽，上面那层像天鹅绒一样柔软的奶油也很不错。她在心里暗自苦笑。刚看到这咖啡价格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比一顿饭还贵，没想到这么快就习惯了。人果然是适应能力很强的动物。
“老板送的礼物，你喜欢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林晓英吓了一跳。不会被发现了吧？她就知道会这样，就算是老板也不能滥用职权啊。杨帆这个笨蛋老板！先说明，她可是明确拒绝过的。
——支付卡也帮你绑定好了，随便用。
两天前，杨帆拿出一个带笔的大平板电脑，对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在设备的大屏幕上，还装了好几个热门的绘画软件，就好像是故意给她看的。不久前，他发现了她画画的爱好。当时她还以为他看到后没当回事，毕竟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钻进被窝了，没想到并不是这样。
——反正这是公司要报废的物资。
他那生硬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谎。这台设备才上市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报废！怎么想都没有报废的理由。要是真的，那得把负责人炒了吧？光滑无瑕疵的表面和全新未使用过的笔，都表明这东西从未经过别人之手。所以她拒绝了。杨帆的回答是：
——你要是不需要，扔了也行。
然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难受，他居然说扔了就行？这也太过分了吧？在杨帆的坚持下，她默默收下了，但最终还是落到了现在的进退为舍。
“嗯……我还是退回去吧。”林晓英强忍着不舍回答道。唉，好气啊，早知道就不看了，用过之后发现真的很难舍弃！和用圆珠笔在纸上涂涂画画完全不一样。她有多喜欢呢？
“……给你看看。”她直接就拿了出来。就连下楼见梁博文的路上，她都特意把它装进包里带着。原因很简单，她怕它摔了。可要是真的还回去，心里又空落落的。对，自己的东西就得自己买，该还的就还回去。虽然她一直注意不铺张浪费，但也知道钱该花就得花。
然而，“还回去？阿英你真的要这么做？”梁博文笑着，眼神里满是调侃，喝了口咖啡。
“他说这是公司物资……”
“怎么可能，这是杨帆那小子买的。”
“……啊？”林晓英有些懵了。衣服说是工作制服也就算了，可这东西完全没理由送她啊。她正愣神，梁博文接着说：
“这东西说是工作用的，不奇怪吗？”
“……啊，对！”没错，杨帆拿给她的平板电脑，不是普通的办公设备，而是专门为绘画设计的高端产品，怎么可能是公司物资。只是，梁博文居然清楚这件事，这就有点奇怪了。
“你怎么知道我收到这个了？”
“你觉得是谁挑了这么适合画画的产品？”
也是，能挑出这东西的，除了梁秘书还能有谁。几次接触下来，林晓英了解到，梁博文大学辅修的是设计专业，他也有欣赏她业余画作的眼光。这么一想，她就有点明白这份礼物是怎么来的了。
“你画了什么吗？我想看看。”梁博文满脸笑容，向林晓英征求许可。自从一开始试探过她的意图后，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会先确认她的意愿，要是被拒绝就会干脆地放弃。虽然他是来监督的，但也尽量不给她造成负担。
“还没画多少，你要看吗？”
“好啊。”
两人在窗边坐了一会儿，交流起了绘画的事。
叮——
愉快地聊完天回到家，林晓英口袋里传来轻微的震动。用胶带固定着屏幕的旧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未保存的号码。这倒挺好，反正本来就没什么会带着好事找她的人。过去的联系人她都设置了拒接，剩下的号码要么是工作相关，要么就是些麻烦的人。估计是广告电话。所以她没理会，任由它震动。
但是，叮——
同一个号码又打来了。一次，两次，三次。都这么执着了，肯定是有事找她。那应该不是广告电话吧？也许是因为刚才聊绘画聊得心情格外好，林晓英做了一件平时不会做的事。
“喂，我接电话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得告诉对方可能打错了。她就这么想着。然而，电话那头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可算接了！是林晓英的电话吧？”
“啊？嗯……是，不过……”
这是谁啊？不该有人会联系她才对。正疑惑着，对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是我，李雯熙，怎么一直联系不上你？你过得还好吗？”
她是林晓英从小学到高中一直相伴的闺中蜜友。哎呀！怎么偏偏是你？真不该接的，不是把以前的关系都切断了吗？啊！她肯定是换号码了。林晓英努力整理着混乱的思绪，调整了一下语气。
“……什么事？”
“哎呀！这么冷淡，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你现在在工作吗？很忙？”
“……算是吧。”
“那我就直接说正事了，今天有同学聚会。”
这久违的联系，邀请林晓英回到那个她深埋心底、不再想触碰的过去。
夕阳西下时分。准备好的林晓英离开了滨河湾云邸。她穿着杨帆送的连衣裙、外套，搭配着皮鞋和包包。这样穿合适吗？但她别无选择。同学聚会几个小时后就要开始了。就算回自己的阁楼去换衣服，时间也来不及。她来杨帆家时穿的衣服还在，可那是件破旧的工作服，太寒酸了。这么想着，她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
“找了个还挺像回事的借口。”
其实她心里也清楚这只是个借口。毕竟一个月前还能正常穿出门的衣服，现在却觉得寒酸，原因显而易见。参加同学聚会，意味着可能会见到孙宇。那个曾和她约定上大学就在一起，却被她单方面断绝联系的少年。都过去五年了，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已经不抱什么重归于好的期待了，但至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要是他还是那么善良，肯定会可怜她，她可受不了那样。所以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聚会费用我出，要是需要我去接你也行，所以一定要来啊，就想见见你。
李雯熙的声音里满是恳切。一定要来。这很符合她作为大公司老板千金身份，没经历过生活艰辛的性格。她向来咋咋呼呼，是那种离了人就活不了的性子，就算没有聚会也会自己组织，还会找各种借口把大家聚到一起，仿佛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林晓英讨厌她这样吗？
不，她也怀念那段时光。所以在过去混乱的五年里，她选择切断联系、躲起来。她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那些过去的关系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对方还没忘记她，还联系了她。而且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或许是因为一直紧绷的生活突然有了个透气的缝隙，林晓英那紧闭的心门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知道了，我去。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要去那个地方，可朋友们都知道她的生活已经跌入谷底。即便如此，她还是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她太孤独了。在极度干涸的生活里，情感就像干裂的土地，而最近，一丝如甘霖般的平静降临。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本以为已经枯死的心又活了过来。
还没到下班高峰期，地铁里人还不多，林晓英很容易就找到了座位。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哎呀，我得给杨帆说一声。”
通过这一个月的观察，她发现了一件事。老板很担心她消失不见。虽然他没有监视或限制她的生活，但可能是担心她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她一声不吭就出门了，要是不管的话，他肯定会着急。出于基本的礼貌，她给杨帆发了条消息。
“我想去参加同学聚会，肯定会回来的，你别担心。”
发完之后她才觉得这消息写得真奇怪。“我想去参加同学聚会”，去见老朋友而已，说得这么正式；“肯定会回来的，你别担心”，又不是去战场。等了一会儿，没有收到回复。到达目的地后，林晓英把手机放进包里，下了地铁。
“怎么偏偏是这个地方……”
这一片聚集了很多知名大企业的办公楼，选这里办同学聚会有点奇怪吧？对生活轨迹早已偏离的她来说，这里本是与她毫无关联的地方，现在站在这里，感觉怪怪的。
“好像到得有点早了？”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可能是因为不是上下班高峰期，所以比预计到得早。要提前去聚会地点吗？不行，要是去早了，每来一个人都得打招呼，太尴尬了。毕竟好久没见了，肯定有很多话要说。与其一次次重复这样的事，她更想等大家都到齐了再进去，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以前时间充裕的时候，她会怎么做呢？
啊，对了。
“去那儿打发时间就行。”
林晓英回忆着过去，走进了附近的一家书店。她打算故意磨蹭一个小时左右。在轻柔的音乐中，她像散步一样在书架间穿梭，到了计划好的时间，刚好挑了一本书出来。
《愉快的涂鸦本》。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想小小地奢侈一把。正好她最近在业余画画，这个轻松的书名和封面一下子就吸引了她。把书放进包里，她突然想起了那些虽然不富裕，但生活充实、没有缺憾的时光。
叮——
这时，包里那部旧手机震动了起来。屏幕上有一道长裂痕，显示的名字是李雯熙。她仿佛又听到了小时候李雯熙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哎呀，有点不好意思。她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林晓英赶紧接起电话。
“你在哪儿呢？”
对方的问题急切得像是在追问，语气里满是期待。林晓英沉浸在一种仿佛回到过去的微妙情绪中，推开了店门走了进去。
“我刚到！”
“晓英！这边！”
在店内的座位上，比记忆中更漂亮的李雯熙开心地向她挥手。
“……嗯？”
不知为何，她看到老朋友脸上闪过一丝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