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戈拉克呼吸几口。
“许多死亡。”
本该是形容一种状态的“死亡”，在戈拉克这里成为了可以被计算的名词。
戈拉克下巴的胡子颤抖着，眼睛木然地看向安德烈。
而后，他似乎缓解了一些，缓缓说道：“刚才的一瞬间，我感受到附近许多生命的消散。那些不甘，那些想要活下去的欲望，那些想要回到安息之所的想法。”
“死亡”。
其包含的万千思绪，是世界上最为复杂的情感。
听后，杨天宇说道：“神明除了与周围的人类共感，还能和动物共感？”
他只知道神明能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
戈拉克的右手放在还在陷入恐慌的心脏上，想要安抚它的状态。
“生活在这颗星球数以万计的生灵，”戈拉克闭眼，解答杨天宇的困惑，“我们作为神明，自然知晓它们的情感。尤其是有一定智慧有一定感情的生物，它们带来的情感更甚。”
刚才梦貘们的死亡，那种求生的本能，迫使戈拉克与之共情。
当神明可真累啊。
安德烈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问：“像大头菜这样的犬类也可以？”
“当然。”
难怪。
这就能说明，为什么“勇者”和“魔王”有时候比他这个主人更能察觉出大头菜的想法。
和回来的“小人种”们交谈一段时间，注意力没有全部放在刚才感受到“死亡”时的感情了。
戈拉克稍微好一些。
心脏的跳动没有那么剧烈了。
“所幸，我距离那些你们称为‘梦貘’的‘巨大生物’很远。再加上它们的情感远没有人类来得复杂和长久，只是它们的数量太多，所以我刚才一时之间无法承受。”
神明与当事人或物相距的距离，与共感的轻重程度有关系。
这一点汪达都能总结出来。
如果他们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让戈拉克走得更远。
现在大家都在等待戈拉克恢复正常状态。
终于，为了不让这些“小人种”们担心，戈拉克右手放开心脏。
他提到正事：“所以，你们回来，是因为你们的计划已经顺利完成了，对吧。”
“是的。”瑞文西斯点头，“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深入山洞里去了。”
所有的“小人种”心情各异，但或多或少都有那种“期待”的感觉。
他们都想知道山洞里到底有什么。
只是。
戈拉克抬抬眼睛，看到了人群尾端站着的李时雨。
自己从他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情绪。
一点都没有。
真是个奇怪的小人儿。
“我明白了，请让我收拾一下。”戈拉克看着好几位“小人种”的身上还带有血迹，好心提醒，“你们也请在这段时间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
众人互相看看。
除了两位魔法使，所有人身上，包括未参战的黑绍和远程支援的季阿娜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梦貘残留的血迹脏污。
每个人，都可以用“灰头土脸”来形容。
杨天宇看向黑绍腰间的黑色粉末，问他：“这够我们所有人的份额吗？”
山洞里还残存着一些梦貘，杨天宇想要用刚才深入洞穴的方式再次深入洞穴。
黑绍看了看腰间黑色粉末的残留数量，环视一圈周围所有的人。
“不能。”
光是身为巨人的戈拉克一人，就会耗费完他剩余的所有粉末甚至还不够。
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他们没有采用全员覆盖粉末的进入方式。
杨天宇用手擦了擦左半张脸的血迹，有些血已经开始发干起壳，他抠下一层血皮，放在眼前：“我不用清理身上的气味。梦貘身上沾染的血迹和气味应该足够不让他们发现我。”
他打算以同类血的味道和气味迷惑山洞中残存的梦貘。
就算这些梦貘发现他们一行人的异常，要是它们有点智慧都不会贸然上前攻击。
同类一去不复返，这些和它们体型并不一样的生物身上又沾染着同类的血，趋利避害，天性如此，如果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梦貘们一定不会擅自靠近他们。
汪达都知道，想要隐匿自己味道不让那些被追踪的野兽察觉，他们都会在身上涂抹味道极重的野兽粪便掩盖自己的人味。
如果要深入山洞，这是个办法。
那这样的话。
季阿娜扭头对瑞文西斯说道：“瑞文西斯，这样一来，你也要去蹭蹭那些梦貘的气味。”
“啊——”
瑞文西斯发出嘶吼，嘴角弯下，做出难看的苦瓜脸。
伽普瑞卡倒是无所谓，他稍后路过的时候从梦貘们的尸体上蹭一点就好。
太闷了，汪达摘下头盔。
一股难闻的味道涌入鼻腔。
先是一股和山洞深处闻到的稀释过的恶臭味，然后再是铁锈的血腥味，他将之前一直握剑的右手手甲举到自己面前，上面全是血，凑近闻了闻。
噫。
好臭！
这比吃了花生过敏还难受。
他转身看向李时雨，此时的李时雨正在把狩猎刀慢慢地收回刀鞘。
李时雨身上是什么味道呢，和自己一样臭臭的吗？
敢想敢做的汪达迅速窜到李时雨背后，凑近，仔细闻了闻李时雨。
嗅嗅。
李时雨先是感受到一股温热的鼻息吹在他的后颈处，而后身体仿佛摸到电石般触电似的颤抖几下。
他赶忙抬手捂住后颈，扭头，看见是汪达：“汪达，你在干什么？”
汪达站回李时雨身边：“我在闻你的味道，时雨。你的身上也臭臭的，沾染了那些梦貘们的味道，之后不用刻意去蹭他们的味道了。”
“啊……”李时雨埋头，挠挠脖子，“这样吗。”
既然决定不将身上的气味消除，其余人现在都去准备进入山洞的物资。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石和煤油灯，这样就可以防止瑞文西斯先前绘制的魔法阵失效，在黑暗环境中他们也能拥有备用方案继续前进。
既不用消耗那瓶珍贵的利维坦眼泪，也不用消耗她的魔力长时间使用火魔法。
杨天宇提醒众人：“深坑底部一圈范围内都是沼气。味道难闻，做好防护措施，不要在下面点火，会引起爆炸。”
听到深坑下面的味道可能比梦貘们身上的气味更加猛烈，瑞文西斯当即就说自己不想去了。
“瑞文西斯。”
季阿娜取出一条手帕塞在自己腰带上，又取出一条手帕塞进瑞文西斯的某个空闲口袋中，手帕可以系在面部充当口罩遮掩气味。
“你可以利用风属性魔法将气味运送到其他你闻不到的地方，不是吗？”
听季阿娜这么一说，瑞文西斯恍然大悟：“对啊！”
怎么自己就没想到用风魔法将气味全部消除掉呢！
“季阿娜，你真是天才！”
季阿娜感到好笑：“谢谢。”
汪达也想像季阿娜那样准备手帕下去之后遮掩面部。
手帕这种东西是小物件，他的通常是交给李时雨代为保管，于是他对李时雨问道：“时雨，我们的手帕你放哪儿了？”
从回来开始，李时雨像个木偶一样站在原地，基本没有更多的动作。
汪达咂嘴。
有点奇怪啊。
现在的李时雨提不起兴致啊，就和之前烫伤自己的那个早上一样。
汪达干脆也不找手帕了，重新返回李时雨身边，小声问道：“时雨，你怎么了吗？感觉你总是不在状态，明明计划开始前你都还和瑞文西斯一样活泼。”
李时雨有些呆呆地回望汪达，叹一口气，摇摇头。
“没事，汪达，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随后，在汪达疑惑的目光下，李时雨走到自己的背包旁，翻找汪达想要的手帕。
汪达只好走过来，和他一起蹲在地上。
在大包中翻找了好半天，李时雨动作顿住，“哦”一声后，将大包关上，他最后在背包最外侧的一个小包里找出手帕。
那么刚才他一直翻找大包的行为全是无用功。
不对啊。
那种奇怪感在汪达心中增强几分。
李时雨的记忆力比他好上许多，什么东西放在哪里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把放在最显眼位置的小包处的手帕都会忘记。
明明打开背包前第一眼都会看见那个小包。
接过手帕，汪达没有让李时雨和其他人一样继续去准备其他物资，强制又特意将李时雨拉到远离人群的一旁。
因为远离人群，所以汪达的声音稍微大了点。
“时雨，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又被梦貘伤到脑袋，然后失忆了。”
“我没有，汪达。我现在很好，没有失忆。”
“不，你不好，时雨，你回答错了。你现在一点都不好，我说的。”
汪达的主观判定太过强硬。
之后汪达解开右手手甲的皮扣，露出冻得红红的右手，手背抚上李时雨额头，感受一会儿额头的温度，摇头：“你这也没发烧发热啊，时雨。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发烧后迷迷糊糊的样子。”
“是吗？”
李时雨侧头望向汪达，汪达同样没有看到专属于发烧后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真的不是发烧。
那会是什么？
“时雨，你到底怎么了。”
汪达声音着急。
李时雨现在表面看上去和平常无异，但却像是少了什么。
活人的感觉？
现在看他，仿佛之前回忆自己追逐伊莉娜幻影的戈拉克一样。
不，不是当时的戈拉克。
因为戈拉克当时尚且还有悲伤，现在的李时雨连悲伤都没有，什么情绪都没有：没有开心、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哀愁。
啊呀！
汪达赶紧解下左手手甲的皮扣，两只护手随意甩在地上。
他走到李时雨面前，抬手，先是向后捋着李时雨黑色的头发，捧起他的脸，碎发不会滑落下来，这样就能更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杨天宇早就收拾好了，听见之前的说话声，不可避免地朝他们两人看来。
呃？
这个情况，这个动作，这个情景。
阅历无数的杨天宇有点看不懂，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思想太过固步自封。
他实在无法理解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东方人，为什么想要在大战后进行，
拥吻？
是吧，这个动作，是要做他想的那种事吧，而且还特意远离人群……
不是杨天宇不能接受这种“龙阳之好”，甚至在此前的相处中他也有隐约意识到汪达与李时雨之间的感情的不一般。
但。
为什么现在要做这件事。
他现在很想去问季阿娜他们俩的情况，但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安德烈、黑绍、大首以及大头菜也都跑到距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商量接下来他们的行动。
没有人注意汪达和李时雨。
啊。
杨天宇长吸一口气。
算了，可能是自己生性多疑，这在西方可能是正常现象吧，文化差异罢了。
杨天宇想。
然后他背过身去，假意监听安德烈他们那边讨论的内容，实际耳朵是放在汪达和李时雨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