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傍晚的空气里,总是会带着几分咸湿与躁动。
霍家大宅书房内,水晶吊灯将室内的红木家具,映照得格外肃穆。
霍震挺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俯视着山脚下灯火渐次亮起的维多利亚港。
他手中轻轻捏着一张已经皱巴巴的名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名片上只有简单的“李查德资深记者”和一串数字。
就是这个人,早上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向自己公司的助理递进来一个口信,声称握有关于柳茹梦的“绝对内幕猛料”,足以震动全城,开价——一百万港币。
柳茹梦!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霍震挺心中激起千层浪。
她的一颦一笑,她身上那股遗世独立的清冷与坚韧,早已让他情根深种。
无论是有心之人放出的烟雾弹,还是真有其事,他霍震挺绝不容许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去伤害她。
犹豫了好一会,霍震挺还是决定,拨打名片上的这个电话。
电话拨通,那端传来一个略带沙哑又极力压低的男声:“霍大少?”
“是我。东西是什么?”
霍震挺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半点寒暄的意思。
李查德在电话那头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权衡措辞:
“霍大少爽快。
东西呢……绝对够猛,关乎柳小姐的……
健康隐私,还有,关乎您霍家的……门风未来。
五十万,我保证物超所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呵。”
霍震挺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转过身,眼中锐光一闪,“健康隐私?门风未来?李先生,口气不小。
五万块,东西拿来,我当无事发生。
否则,凭你这几句话就想空手套白狼?
你当我霍震挺痴线,还是当我是开善堂的冤大头?”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陡然粗重了些,显然被霍震挺的直接砍价噎住:
“霍大少!
这……这可是我豁出饭碗甚至人身安全挖到的独家!五万?打发乞丐么?
您知道这个消息放出去能值多少新闻版面费?
至少……至少五十万港币!”
“十万。”
霍震挺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现在就要见到东西。今晚八点,‘避风塘’后巷第二根灯柱下。
见货,见真伪,再谈其余。
记住,别耍花样,也别让第三个人知道。
否则……”
他话故意不说完,但那冰冷的尾音如同实质的威胁,让电话那头的李查德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或许,在父亲霍英栋的面前,霍震挺是个“乖乖崽”,但是他好歹也回港玩了这么多年,手下执掌着霍家大部分的生意和门面。
对付港岛的那些烂仔烂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法则。
“这霍大少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霍英东的儿子,够狠!我卖个猛料,还搞出人身威胁来了。霍家得罪不起啊!”
李查德心中暗道。
他沉默了几秒,终究是抵挡不住十万块现金的巨大诱惑,咬咬牙道:“好!十万就十万!
八点,避风塘后巷,我恭候霍大少的大驾!
不过,我只要现金,不要支票!”
“可以。”
霍震挺挂了电话,眼神幽深。
十万块对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绝不能开这个随便让人狮子大开口的口子。
更重要的是,他要知道这所谓的猛料到底是什么妖风!
……
避风塘的后巷,灯光昏暗,弥漫着海鲜加工坊特有的腥咸气味。
而那同样咸腥的海风卷着尘埃,扑在人的脸上。
霍震挺一身不起眼的灰色休闲装,戴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如约出现在第二根摇晃的路灯下,身形几乎融进墙角的阴影里。
一个瘦小的身影匆匆从更深的暗处闪出,腋下夹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正是和霍震挺通话谋好处的记者李查德。
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无人跟踪,才凑近霍震挺,声音急促:“霍大少,幸会!我就是李查德。”
霍震挺却反而是一言不发,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李查德咽了口唾沫,飞快地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照片和一个密封的小信封塞到霍震挺手里,同时另一只手伸出来:“钱呢?我要见到钱才给剩下的关键部分!”
霍震挺用眼角余光飞快扫了一眼照片。
模糊的远景中,一个窈窕身影正在快步走进玛丽医院的正门侧廊。
另一张稍清晰的侧脸照虽然遮掩了大半,但那线条轮廓,霍震挺一眼就认出,正是柳茹梦无疑!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没有犹豫,从内袋掏出厚厚一叠用橡皮筋捆好的千元大钞,拍在李查德伸出的手上:“十万,一分不少。剩下的东西,希望你能让我满意。”
李查德接过钱,飞快地数了几张,确认无误,脸上瞬间堆起狂喜又谄媚的笑容。
他忙不迭地将整个牛皮纸袋都递了过去,语气带着邀功的兴奋:“霍大少痛快!全在这了,是真的猛料哦!包您满意!”
霍震挺没理他,走到稍微光亮些的垃圾桶旁,借着微弱的光线迅速翻看文件袋里的东西。
除了几张柳茹梦进入医院不同角度的偷拍照片,最核心的,是一份复印的、盖有玛丽医院印章的病历单照片。
上面的名字赫然是“柳茹梦”,诊断结果那一栏写着异常刺眼的三个字:“幼态子宫”!
下方还有一些关于激素水平低下和初步治疗建议的记录。
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痛,瞬间攫住了霍震挺!
他强压住翻腾的情绪,抬眼看向李查德,眼神锐利如刀:“病历单……照片?你的来源?这种东西你怎么弄到手?”
玛丽医院是港岛顶级医院,对于名人客户的隐私保护堪称铁桶。
李查德见他不怒反问来源,以为是买家质疑真实性,连忙解释,声音带着些许自得:
“这些料,我拿性命担保,千真万确!
霍大少您放心,绝对一手真货!
我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姨,那天正好去玛丽看胃病,碰巧在苏菲医生的候诊区,撞见柳小姐了!
我表姨觉得她长得实在是太好看了,正好那天也带了相机,便偷偷拍了几张照片。
后面跑来问我,这种路边美女的照片,能不能卖报社赚钱。
我李查德干了十几年狗仔,这嗅觉还不敏锐?
一看这照片里的人影,竟然是近来港姐大火,最热门的柳茹梦,立马觉得肯定是大新闻!
我立马就砸了大价钱,疏通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一个做清洁的内部小主管那里搞到这张病历单的照片!
那老东西滑得很,开口就要三万港币,害我下了血本!
您说,这消息要是卖给其他小报,再加上几张照片,‘霍家准媳妇不能生’!头条!绝对的爆炸性头条!足以轰动全港啊!”
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我为你好”的口气:“霍大少,说实在的,我这是看在您出手大方的份上,更是看在霍家名声的份上,才优先卖给您的!
您想啊,柳小姐美若天仙是真,可这……不能生育啊!
霍家是什么门第?
霍老爷子孙满堂,最重子嗣传承。
您要是蒙在鼓里娶了她进门,回头老爷子知道了,岂不雷霆震怒?
她再漂亮也成了烫手山芋啊!
小弟我这可是冒着风险救您于水火,让您及时止损,免得投入更多感情、砸更多资源,最后人财两失,还折了霍家的颜面!”
“不能生育……”
霍震挺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复印的病历上,手指紧紧捏着纸张边缘,指节发白。
李查德以为他是在犹豫挣扎,是在权衡利弊,心中更是笃定自己这十万块卖对了消息。
然而,下一刻霍震挺做出了一个让李查德完全瞠目结舌的举动。
只见霍震挺面无表情地再次打开钱包,又拿出一张支票簿。
不是现金,而是支票。
他用随身携带的金笔,飞快地写下“hK100,000”,签名盖章一气呵成,然后“唰”地一下,将这张崭新滚烫的支票,塞进了李查德还没完全合拢的手里。
李查德彻底懵了,双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这张价值十万的支票,又抬头看看霍震挺冷峻的脸:“霍……霍大少?您这是……?”
“李先生。”
霍震挺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这笔钱,是给你的封口费。”
他逼近一步,锐利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紧紧锁住李查德的眼睛,“管好你的嘴,管好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姨’,还有那个‘滑得很’的小主管。
今天的事,包括柳茹梦女士的任何信息,到此为止。
我不想听到任何一个字、看到任何一张照片出现在任何媒体上,无论它是报纸、杂志、电台还是电视。
你懂我的意思吗?
如果我发现外面有半点风声,或者你这消息再卖给了第二个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眼神里蕴含的冰冷刺骨的威胁,让在狗仔圈见惯风浪的李查德,也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牙齿都不自觉地有点打颤。
“这……这……为什么啊霍大少?”
李查德完全无法理解,握着手里的那张支票。
十万现金已落袋,十万支票握在手里,巨大的金钱诱惑下却是巨大的恐惧,他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十分疑惑不解地问道,“她……她都不能生了啊!您……您霍家难道……还要她?!”
霍震挺看着他脸上混杂着恐惧、贪婪和极度困惑的表情,紧抿的唇角反而缓缓勾起一丝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温柔的弧度。
昏黄的路灯下,他眼中的冰霜瞬间融化,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光。
“我要她。”
霍震挺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清晰地穿透避风塘的晚风,“李先生,也许你无法理解这种情感。
但是我对柳茹梦是一见钟情,甚至我到现在,还没有和她正式见过面,说过一句话。
可我却十分确定,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上了她。
我爱的是柳茹梦这个人,不是什么附加的生育能力。
这份病例我看得很清楚,‘幼态子宫’并非绝对的不治之症,上面明明写着‘有治愈的可能,需持续治疗观察’!
而且就算……就算医生最终判定治不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与深情,“就算老天爷真不开眼,让她永远没有生育的能力,我霍震挺也绝不会放手!
我一样会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
名分?责任?
霍家的未来?
呵,没有柳茹梦的霍家,对我霍震挺而言毫无意义!这话,你给我牢牢记住!”
李查德彻底石化在原地,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眼前这位在曾经名满港岛的花花大少。
为了一个“不能生”的女人,斥巨资买下秘密后不仅不加倍提防,反而加倍花钱封口?
甚至还敢对霍家的香火的延续,如此轻描淡写?
这种完全悖离世家子弟理性与门第观念的反应,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巨大的金钱利益和眼前这不可理喻的“痴情”混在一起,让他脑子嗡嗡作响,只能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霍震挺却是最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如同警告一只误入禁区的老鼠:“支票兑现后,请管好你的嘴。否则……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停留,将装着照片和复印件的牛皮纸袋小心地揣入怀中。
随即转身,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黑夜的暗巷,只留下李查德一人拎着沉甸甸的现金,在海风的腥咸中凌乱不堪。
……
同一时间的港岛另一端,浅水湾附近一幢临海的高档茶楼。
这里远离喧嚣的中环,面朝宁静的海湾,夜色中的波浪轻柔地拍打着防波堤,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顶楼最为清幽隐蔽、视野绝佳的“听涛阁”雅间门外。
两位神情精悍、穿着合体便装的保镖如同两尊门神分立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动静。
门内,香炉中升腾起一缕袅袅的沉香烟气,伴随着窗格缝隙透来的潮声,营造出几分与世隔绝的静谧氛围。
霍英栋老爷子一身素色老式对襟唐装,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没有坐主位,而是选择了临窗能看到小半片海湾的位置坐下,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油光水滑的紫檀木念珠。
虽已年逾古稀,但眉宇间的英气与沉稳如山岳的气度依旧逼人。
此刻的他,微微闭上双眼,似在养神,又似在酝酿着某种期待,以及对即将到来之人的审视。
直到约定的时间一分不差,雅间的木质滑门被无声地拉开一条足够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外传来保镖低沉恭敬的通报:“霍生,客人到了。”
霍英栋倏地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洞察世事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波澜,期待、好奇、谨慎混合在一起。
他将手中的念珠放在茶几上,身体微倾,目光如炬地投向门口。
门口光线微微一暗,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衣最上面一颗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透着一股远超年龄的沉稳内敛,又糅合着几分不羁与洒脱。
他的脚步很稳,落在厚实的蒲草席上几无声音。
只是,来人的面容年轻得……令霍英栋心中狠狠一震!
那脸庞干净、棱角分明,眉宇间既无少年人的轻浮躁动,也无商场新贵的咄咄锐气。
反而让人看过去,沉静得如同一泓深潭,目光平和深邃,似乎能洞悉一切。
尤其是当他那嘴角扬起一点点,似有若无的平静弧度,就更是让人觉得,无法轻易窥探其深浅。
不消说,来人正是化名小林天望来到港岛的林火旺了。
林火旺走到距离霍英栋约三步远处站定,微微欠身,动作从容自然,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微微拱手道:“霍老先生,久仰大名。
晚辈林火旺,冒昧打扰了。”
声音清越,字正腔圆,如同玉石相击。
霍英栋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庞上,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尽管早已亲自见识到,这位来自大陆的神秘高人的惊人能量和布局之深远。
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对方可能相当年轻。
但当这张比他想象当中还要显得稚嫩、俊朗得如同在校大学生的真容,实实在在地出现在面前时。
这位一生见惯大风大浪、阅人无数的香江巨擘,依旧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诧与感慨。
他放下了一直摩挲茶盏的手,身体坐得更直了些,发出一声低沉而真挚的喟叹,每一个字都带着岁月沉淀的重量:“林生……当真后生可畏!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啊!
没想到林生如此年轻有为,看上去,竟是比老夫最小的嫡子……都还要小上几岁吧!”
霍英栋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般,牢牢锁定在林火旺那张过分年轻却波澜不惊的脸上,内心的风暴在初见林火旺真容的这一刻,才真正掀起。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不一般啊!
大陆方面当真是藏龙卧虎,且不拘一格用人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