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空气骤然凝结,赤绮与祭典首领像两根绷紧的弦,各自扣住了整个山谷的呼吸。陈浩站在门侧,胸口那枚匣子像一只被绑缚的心脏,低声而有节奏地颤动,每一次震颤都像在催促他向前迈一步,又像在警告他别再走得太远。
赤绮缓缓转身,目光掠过在场所有人,最后落在陈浩脸上。她微微一笑,笑里没有温度:“你很突出,陈浩。有人说,你是被针改造过的人;也有人说,你的名字里有道旧约。今日若能把你拉入我们的平台,或可为‘沉眠者’开一条复苏之路。你愿不愿意,或许比我们之间的争论更有价值。”
这一句话像一根冰针直插陈浩心口。白霜雪的手在剑柄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的眼神比刀锋还冷:“贸然许诺者必死,赤绮。你们不过是在用华丽的乌托邦包装掠夺的理由。”
赤绮淡然:“我不需要你们的理解。我只需要效果。名字是一种能量体——当它被合并、规整后,社会的运转会因此稳定。这是一种工程,而非伦理问题。你们守着旧法,以为能保人性,其实只是保住了秩序的死角。”
祭典首领的声音像破碎的鼓点:“以秩序压制生命,叫做专制。你们所谓稳定的代价,是把人的自由绑成账本。我们守着名单,虽有残酷,但至少还有选择的余地。”
争论在火光与石壁间蔓延,像要把每个人的骨头都烤得更脆。柳恒冷冷看了看四周,忽然低声对方拙道:“别再口舌,时间不等人。那钟在试探,它的频率在上升——可能在测试外环的回路承受。”方拙点头,眼里有决然:“既然双方皆有理,便让刀与阵说话。”
话音刚落,山谷外一道更低沉的锤声响起——不是石室里的钟,而是来自更远的地方,像发自海底的铁锤。它带着回响,透过山石渗入每个人的牙齿,令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跟着节拍加速。场内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白霜雪的呼吸微变,南宫青月的鞭梢泛出寒光。
“那是合三的前震!”流光在回讯里压低声线,“频率与第九囊那次的余响相似,但更深、更广——这不是单点,这是在做全域压测。”
赤绮收回笑容,眼里透出丝冷厉:“看来时间比我想象的更紧。既然如此,我也不愿再拖延。祭典首领,你是否愿意再给一次机会,让合议会的代表亲自来这座岭中,面对面监督名单的流转与处理?若你拒绝——那我们便以强力接管,强制整合这些名单与回路,以最快速度完成整合前的试运行。”
祭典首领看了看手中的一卷名单,手指微微颤抖。他身后那些曾被他守护的人们眼里有祈求亦有恐惧。首领深吸一口气,声音很沉:“既然事到如今,我愿将名单交出,但条件是——合议会必须在此地公开进行逐条审查,所有参与者必须在场,并以阵法封锁回路,任何人不得私自带走或复制。若有违例,今日起我便把名单焚尽,让所有保护化为虚无。”
方拙沉默。合议的运作需要时日,而赤绮的时间并不宽裕;柳恒看向陈浩,想从他脸上看出答案。陈浩知道这一切是个陷阱亦是机会:公开审查既能把名单回归给人,也容易暴露太多隐秘与弱点,但若按下狠手,许多人会在一夜间失去庇护。权衡一瞬,他抬手:“我赞成在阵眼下公开审查,但须在更高阶的封阵之内进行,由三方(赤焰、海盟与中立的古寺)共同设立。首领,你若答应,我愿以我之名,作为此次审查的见证者之一——至少,若有人试图把我作为筹码,我会在场阻止或揭露。”
首领看着他,眼里有一阵动摇,像在衡量一个将自己的家人彻底推向未知的人。赤绮脸色微沉,但她也明白,时间的抉择对她很重要:“好。若能在今晚内完成初步封阵,我同意把名单受检。若合议在限定时刻内无法完成——我们便另起炉灶。”
议定已成,方拙立刻与柳恒、流光三个方向着手布阵。合议代表以最快速度集结,方拙把那座石室外的回路结成第一层屏障,流光在岩外调动海灵,织成第二层水印,防止外界以海路连动案台;柳恒则带着几名能人把石室的铭纹慢慢“抚平”,以归元之力把残留的触发点冻结住,以便在审查时能安全读出名单原貌而不被激活。
审阵进行得极其严谨,时间却不由人操控。正当夜色深沉,合议代表与祭典首领、赤绮一行对坐,名单在火焰旁被缓缓展开,石室里回音低沉,像一口随时可能吞人的大钟。方拙将朱墨布符逐页压下,照着阵法把名单的每一个字迹进行验证,若有古旧的脉络与现代的编码混入,阵师便会以裁决回照分出原貌与涂改。
一页页地核查,名单上的名字如同秋叶落下,让在场者的心越沉越重。有人名下写着“债务抵押”,有人写着“祭意保管”,也有人被标注“家族内议不公开”——每一次点名,都会有一个故事被拉扯出来,像伤口被反复抠动。有人哭,有人跪,也有人在火旁怒吼。审查现场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合议进入第三轮深检时,石室的外侧忽起异动:一阵从未出现过的紫黑色光流自山谷远处掠来,速度极快,像某种能量的利箭直射过来。流光立刻警觉,潮印嗡鸣:“那不是普通符术!这是被炼化过的合频脉流——他们在外面试图以‘频率共振’强行接通其他节点!”
方拙眼中闪过一丝惊骇:“准备应变!柳恒,封闭二次回路,陈浩,若有必要,直捣他们的发射点!”夜幕里,众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赤绮也露出她真正的冷厉面容,她低喝:“启动备用网!不许让他们扰乱这次审查!”
战斗在石室外爆开。外层潮印与内圈归元形成的双重屏障在紫黑光流前颤抖,但并未立刻崩塌。陈浩率先冲出,裁决之针在手中如怒海中的矛,直指来势。他与夜烬、柳恒并肩,沿声势追击,寻找那道能量利箭的源头。
他们穿过层层烟雾,来到岭口处——那里几艘隐形小艇正在远处疾驰,艇上阵列着一圈圈微小的共振器,这些器械正以极细的符线与海底的暗井相连,试图借助海底回路将石室的封阵一气穿透。陈浩看到那群人——不是殷家面目,而是穿着另一种深色祭袍的身影,他们脸上戴着刻有古老针纹的面具。
“苍针的后裔?”柳恒低声道。他们的动作很快,合围如风。赤绮在外侧发动了一队人马,与这些来袭者在岩滩上爆发出肉身与法力的搏斗。刀光、鞭影与水幕在夜色中交织出一道道璀璨而血腥的弧线。海风夹着爆裂的符雨扑面而来,令人几欲晕眩。
陈浩在混战中瞥见一个身影——身着灰袍的祭者在指挥着共振器,他的手背上有一道特别的纹路,纹路形似半截针尖。那纹路让陈浩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画面:他在很久以前见过这般纹路的匠人,用相同的刀法在某件金属上刻下名字。记忆的碎片像被风卷起,却又断得支离。
他毫不迟疑地冲过去,针意与归元合一,裁决之针像一道黑金的流星劈下。被指挥的祭者惊呼,手中共振器嘭然炸裂成一片暗光。那一击挫碎了外部的首轮攻势,潮印与归元阵的屏障稳住几息。赤绮趁势在外圈发令,封锁线索与掩护撤退,祭典首领则趁机把名单合上,阵师们把它们送回安全的阵炉深处。
战斗收束后,山谷里留下了破碎的器材与被摧残的符符。夜色里,众人的面孔都被筛上一层灰与血。柳恒拭去额角的汗血,声音低沉:“他们并非单一团体。那群人看来像是苍针残余或其同道,他们的目的是激活更多的暗井与回路,让整张名册在更广的海域同时响应。若那点达到阈值,合三的规模非我们所能想象。”
赤绮此刻走到陈浩面前,眼里有少见的凝重:“你救了审查,陈浩。你说过愿为见证人——今日你以行动证明了自己。但我得提醒你,这张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并非偶然。你要么接受被写入成为整合的一部分,要么站在我们对面成为阻碍者。无论如何,你已被拉进了这场更大的工程里。”
陈浩看着赤绮,也看向被夜风吹得凌乱的名单封炉。他的声音不大,却坚定无比:“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工具。但我也不会把别人的名字让给你作交易。今晚我们阻止了一次激活,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名字,不该成为筹码;这是我今生第一个也许是最后一个必须秉持的原则。”
赤绮注视他良久,最后轻轻颔首:“好。那就看你的后续行动如何了,陈浩。我们都在赌一件事——秩序,或是创新。明日,南岸与东礁会有更大的动静。若你屹立不倒,或许能改变一些东西;若你倒下,名字就会被别人成为商品,合三也就不可避免。”
山谷里再次沉寂下来。合议的炉火在阵符下微微闪烁,名单被再次加固封存,但每个人的心里都种下了更深的疑问与危机。陈浩站在石门前,手按针匣,像压着一枚随时会爆裂的铁核。他知道,眼前这口被暂时压住的火焰不过是更大熔炉里的余温——更可怕的合三,正以多条暗线向他们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