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若要问石添对北京最深的印象,他定会不假思索地说:
“是夏日里变幻莫测的天色。”
恰似此刻,正午刚回到家时,阳光还如熔金般倾洒在青砖之上,窗外槐树的影子被晒得酥脆,好像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可当青瓷盘中还剩三两枚饺子时,铅灰色的云团已如千军万马般从西北山区的方向滚滚而来,檐角的风陡然变得湿润,夹带着远处的雨腥味,迫不及待地扑进纱窗。
只短短一个小时,暴雨骤歇,阳光宛如金丝,从云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在窗帘上又重新编织出明暗交织的格子。
一缕清凉的风从窗口悄然溜进,拂过石添的面庞,那沁人心脾的舒适感,让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纱帘被雨后的风掀起一角,露出半片如被水洗过般澄澈的天空。
石添与丹洋躺在床上,丹洋将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耳畔传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与窗外此起彼伏的风声一起,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那一刻,她觉得,这具早已熟悉的胸膛,比世界上任何柔软的枕头都更加温暖、踏实。
石添的指尖轻轻掠过丹洋的后腰,触到她连衣裙背后的拉链。
就在即将去解的瞬间,他动作一顿,低头温柔地凝视着她:
“累吗?”
丹洋没有说话,只是仰头轻轻吻了他的脸颊一下,这个动作便是最好的回应。
紧接着,丹洋听见从自己后背传来拉链缓缓被拉开的细微声响,混着石添压抑的叹息,在凉爽的空气里泛起阵阵涟漪……
一番浪漫而真切的缱绻过后,石添侧躺着,眼神温柔地替丹洋理顺汗湿的发丝。
此时,窗外的云朵被背后的太阳染成了蜜糖般的颜色。
石添的手落在丹洋如羊脂玉般细腻的裸背上,那里还留着方才石添落下的深情一吻。
丹洋的指尖划过石添的左手,触到那道已经淡色的旧疤 ——
那是上次遭遇小流氓时留下的印记。
想到这里,她突然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混合着雨水与体温的独特气息。
这一刻的味道,远胜过任何昂贵的香水。
“下次还给你包饺子。”
丹洋闭着眼睛,声音闷在石添的锁骨处,带着慵懒与满足:
“这次有了经验,下次肯定能做得好。”
石添听后,忍不住轻笑出声,手臂微微收紧,将她更紧地搂入怀中。
他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着丹洋逐渐平稳的呼吸,忽然觉得:
这张双人床,此刻仿佛承载着整个浩瀚宇宙。
她蜷在他臂弯里的优美弧度,恰似银河中最迷人的旋臂;
她发间残留的香水味道,比夜空中任何星辰都更加真实、璀璨。
“睡会儿吧。”
石添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醒什么:
“现在才刚三点,等你睡醒了,我送你回家。”
丹洋轻轻 “嗯” 了一声,指尖勾住他的小指,想要将这份温暖与爱意永远留住。
时间如同最冷酷的刽子手,毫不留情地剥夺着这对热恋男女的美好时光。
它先是用整整一个月的漫长分离与蚀骨思念,才换来这短短四个多小时的相聚,而如今却又在残忍地酝酿着下一次的离别。
不知不觉,窗外的暮色愈发浓重,时钟的指针悄然滑向下午五点。
石添望着丹洋发间残留的夕阳碎金,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伸手轻轻将她耳后垂落的发丝别好,指尖在她发烫的耳垂上多停留了片刻,仿佛这样就能将时光留住。
“该走了,再晚该堵车了。”
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丹洋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胸口,贪婪地汲取着独属于他的气息,混着雨水与体温的味道,让她眼眶发烫。
“我不想走。”
她闷闷的声音里带着委屈,手紧紧地揪着他衬衫的衣角,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石添收紧手臂,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听着她急促又压抑的呼吸声,心脏像是被一只从丹洋身体里伸出的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两人就这样相拥了许久,直到石添感觉到自己胸前的布料渐渐湿润。
石添帮她收拾好了包,而丹洋却始终从背后搂着他的腰。
他回过神,低起头,撞见她泛红的眼眶,平日里沉稳的男孩此刻眼中盛满了不舍与眷恋。
“过几天我一定去找你。”
石添声音颤抖着,拇指轻轻擦去她脸颊滑落的泪珠:
“每天都给你发短信,把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
丹洋哽咽着点头,委屈地呢喃道:
“你自己别太累!”
踮起脚尖最后一次吻上他的唇,带着咸涩的泪水与无尽的眷恋。
石添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下了楼。
走向公交站,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仿佛多说一个字,就要冲破眼前这道情绪的防线。
上了公交车,石添拉着丹洋在后排坐下,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将这份温暖传递到她心底。
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映在车窗上,明明靠得那么近,却仿佛隔着整个世界。
丹洋倚在石添肩头,突然轻声开口:
“哥哥,我爸最近在安排机会,想让你见见我妈妈。”
听到这句话,石添猛地坐直身子,眼中迸发出惊喜:
“真的?!看来我终于等到这天了!”
他紧紧回握住丹洋的手,掌心沁出薄汗。
丹洋望着他激动的模样,轻声问道:
“那你紧不紧张呀?”
石添挠了挠头,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
“要说不紧张肯定不对,但更多的是盼望。”
“毕竟早晚要经历这一回,早点得到阿姨的认可,我心里也能早点踏实。”
他说话时眼神坚定。
丹洋看着眼前的男孩,心里涌起一阵欣慰。
记忆里那个为见家长忐忑不安的石添,如今已能从容面对,举手投足间更增添了几分担当。
她将头重新靠回石添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这份成长带来的安心。
石添轻轻在她耳边轻声唤着:
“我们快到了,乖。”
一个小时后,到了丹洋家附近的站点,石添跟着她下了车。
“回去早点休息吧。”
石添声音发闷:
“我看着你进小区。”
丹洋不舍地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进去。
石添就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花坛转角,才转身走向马路对面返程的公交站。
而此时的暮色,也愈发深沉了……
虽然昨天下午下的那场阵雨,给北京城暂时带来一阵凉爽,但是仅仅过了一夜,毒辣的太阳又出来肆虐,加上地上的水汽,闷得让人呼吸都提不上来气。
出了地安门大街客户程小姐的那个藏在胡同里的工作室,日头正毒。
石添解开衬衫最上面那颗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血管,像昨天下过雨后地上蜿蜒的水痕。
胡同里没有遮阴处,日头直晒得人发晕。
张枫怡把外套搭在臂弯里,烟粉色纯棉衬衫被汗水洇出淡淡的水迹,贴在后背肩胛骨的位置,像一朵正在晕开的花。
“你真厉害呀,经理。”
她用文件夹扇着风,银镯子顺着小臂滑到手肘:
“这可是咱团队成立后签的第一个新客户。”
说着,她想着刚才面对客户的讨价还价,石添在客户面前张弛有度地斡旋,心里对石添萌生出钦佩。
石添朝她腼腆地笑了笑,手里拿着的那个装着合同的牛皮纸袋,还沾着客户办公室里的檀香味道。
他想起刚才握手时,对方说:
“合作愉快,没见过这么能干的年轻人。”
“走!”
他指了指对面街角的肯德基,红色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请你喝雪顶咖啡,降降温。”
店里空调的冷风带着炸薯条香气扑面而来时,张枫怡正在解腕上的银镯子。
她把镯子放进随身的小布袋,动作轻得像把一只蝴蝶放进茧里:
“冰的东西碰不得金属,会激着关节。”
石添听后,朝她笑道:
“你才多大呀?就学会养生了?”
柜台前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新品广告,奶油顶在咖啡杯上堆得老高。
石添要了两杯:
“小时候看电视觉得这玩意儿特高级,来北京后,是我女朋友带我第一次吃的。”
他很自然地想起了丹洋第一次带他来肯德基,而那时的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点餐。
“我第一次吃肯德基也是在北京......”
张枫怡用吸管戳破奶油顶,白色泡沫沾在唇峰上:
“你的女朋友一定人很好吧。”
她那好奇的目光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昨天你和你女朋友吃饭去了?”
石添咬着吸管想起昨天丹洋给他做的饺子,不自觉笑出声音,冰块撞在齿间发出清脆的响:
“昨天她第一次给我包饺子,一个人忙了一上午。”
说到这里,石添脸上浮现出幸福和陶醉。
“你女朋友……”
张枫怡忽然开口,指尖轻擦着杯壁上的水珠:
“她是做什么的?”
“她还在上学。”
石添说起丹洋时,声音里透着一股自豪:
“自从认识她,她为我改变了很多。”
他摸出手机,翻到丹洋昨天发的照片 —— 她和青瓷盘里的饺子的自拍照。
张枫怡凑过来时,发梢扫过他的手腕。
她盯着屏幕里的丹洋,微笑着说:
“她长得真像明星,很上镜呀,感觉她的眼睛会说话。”
石添看了看她,随即笑道:
“你眼光还真不错呀,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和全智贤很像。”
“经理,你真好福气啊!”
她轻声说,把杯子往旁边推了推:
“我之所以来北京,是为了我的男朋友,不,是前男友。”
她从包里习惯性地摸出烟盒,又想起这是室内,便把烟盒在指间转着玩,金属外壳反光映在她瞳孔里:
“谁知来了北京的第三个月,他就染上了赌博,她把我带来的钱都输光了,最后没钱给,债主跟他说看上了我,谁知他......”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下,用力吸了一口咖啡,目光变得有些呆滞。
“我是拖着行李,凌晨从我们住的地方逃了出来的。”
“我在北京西站挨了一宿,本来是想回四川老家的,可是我又不甘心这么走,就是那天晚上,我学会了抽烟。”
她苦笑着讲述,目光直直地盯着石添面前那杯雪顶咖啡,很麻木的样子。
石添看着她转烟盒的动作,想起丹洋焦虑时也会反复折餐巾纸边角。
他意识到,张枫怡腕间的银镯子、坐下时后腰的显露的鸢尾纹身,还有永远涂得整齐的透明甲油,都是她给自己织的茧:
受过伤的人,再揭自己伤疤的时候,都会有这种看似洒脱的眼神。
“事情都会过去的。”
他安慰她道:
“自己好好的,以后让他后悔伤害你!”
“以后工作中大家是同事,生活中大家是朋友,在北京要互相照应,你也不用想太多,自己强大了,就不会被任何事把你压倒。”
石添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同龄人。
但这些话,其实都是石添这短短地几年中,时刻在心里劝慰自己的话。
张枫怡猛地抬头看他,烟盒在指间差点滑落。
她发现石添说这话时,眼睛里仿佛有光。
那一束名叫“真诚”的光。
“再点杯冰可乐吧。”
石添举起空杯子晃了晃,奶油顶早已融化,杯壁上凝着一圈甜腻的痕迹:
“夏天就得喝带气儿的,不然总觉得缺点什么。”
窗外的蝉鸣声突然响得震耳欲聋。
石添回来时,手里多了包薯条,番茄酱挤在蜡纸上,堆成小小的红色山丘。
他把薯条推到张枫怡面前,自己喝了口冰可乐,气泡在舌面炸开。
“尝尝,刚出锅的!”
他说:
“蘸着番茄酱吃,特香。”
张枫怡捏起一根薯条,在番茄酱里转了两圈。
当薯条触到舌尖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刚被那个人接来北京那天,在西站前的肯德基里,把薯条蘸上番茄酱放入口中的心情 ——
不是因为多好吃,而是有人在身边陪着自己吃。
她抬头看石添,他正把第二包番茄酱挤在纸上,阳光穿过他睫毛的缝隙,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总背着宽大公文包的男孩子另眼相看 —
他像块粗粝的老砖,带着胡同里的烟火气,却能稳稳当当接住别人的心事,像接一笼刚出锅的饺子,热气腾腾,却不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