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钺矢寄望
金殿巍峨，庄严肃穆，雕梁之上金龙蜿蜒，琉璃焕彩，熠熠生辉。日影透过雕花窗棂，化作缕缕金芒，倾洒殿中，映得满朝文武朝服鲜亮，华彩夺目。
一位尖脸无须的清瘦太监，双手毕恭毕敬地捧着明黄诏书，扯着尖细嗓音，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后宫喜讯至，皇后凤体含章。此乃社稷之祥，皇室之庆。陛下心甚慰，唯祈上苍垂怜，佑皇后孕程安稳，麟儿茁壮。特昭告天下，咸使闻知。”声震朝堂，刹那间，满朝文武惊愕与欣喜之色交杂，溢于言表。
一斑白鬓发之臣，满脸谄媚笑意，疾步趋前，双手高拱，躬身而拜，激动高呼：“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家添丁，实乃我朝洪福！此乃列祖列宗庇佑，我大明必当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旁侧一年轻之臣亦不甘落后，连忙应和，声若洪钟：“正是！此乃天下百姓之福！陛下洪福齐天，皇后娘娘凤体安康，小皇子日后必聪慧过人，定能继承大统，开创我朝之辉煌盛世！”
朱允炆身着明黄龙袍，端坐在巍峨龙椅之上。闻诸臣恭贺，面上旋即浮起欣慰笑意，微微颔首，声线沉稳有力：“众爱卿同喜，望皇后能平安诞下皇子。”然其眼底深处隐忧暗生，与这满殿喜乐格格不入。未几，他不动声色敛去心思，脊背挺直，神色自若，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风范，继续这场艰难的朝堂之戏。
正当朝堂尚沉浸于虚假之喜，粉饰太平之时，殿外忽传来一阵慌乱脚步声。一瘦小太监，满脸惊惶，脚步踉跄奔入。其官帽歪斜，朝服沾满尘土，不及整理，“扑通”跪地，哭腔颤抖高呼：“陛下，大事不好，李景隆将军战败了！”
此语恰似晴天霹雳，瞬间将朝堂喜庆表象击得粉碎。原本沉浸于皇后有孕之喜的众人，刹那间脸色骤变。
朱允炆原本端坐龙椅，神色镇定，闻此言语，整个人猛地起身，动作剧烈，龙袍亦随之晃动。其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嘴唇微颤，下意识失声问道：“什么？李景隆手握重兵，怎会如此轻易战败？”
大臣们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殿内嘈杂一片。有大臣眉头紧蹙，忧心忡忡；有大臣摇头叹息，满脸无奈；更有大臣相互推诿，指责用人不当。“这下如何是好？前线战事危急，这可如何是好啊！”“是啊，这仗还如何打下去？国家危矣！”大臣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焦虑与不安弥漫朝堂。
朱允炆眉头紧锁，在朝堂上来回踱步，龙靴踏地，声响沉闷。他脑海中飞速思索应对之策，片刻后，果断下令：“传朕旨意，即刻商议应对之策！众爱卿务必各抒己见，共渡难关！”
素有“读书种子”之美誉的方孝孺，为朝中肱股之臣，素以足智多谋、果敢坚毅着称。此刻，他阔步上前，双手抱拳，行君臣大礼后朗声道：“陛下，值此危急存亡之际，镇定从容方为上策。恰皇后有孕，此乃国之祥瑞。臣恳请陛下昭告天下，行大赦之举。一则彰显陛下仁厚圣德，二则安定民心，于动荡时局之中觅得安稳，淡化战败阴霾。”
话锋一转，方孝孺神色愈发凝重，眼中愤慨毫不掩饰：“然李景隆身为统军主帅，手握重兵，却临阵失职，致我军溃败，其罪难恕。臣以为，应即刻传旨，令其速速回朝领罪，严加惩处。唯有如此，方能以儆效尤，重振我军士气，警示其他将领恪尽职守，不负陛下重托 。”
黄子澄闻后，脸上闪过一丝犹疑，旋即向前迈两步，身姿端肃，双手抱拳，恭敬行礼后说道：“陛下，方先生所陈见解，确有可圈可点之处，然臣略有不同看法。古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景隆此番兵败，或许是天时、地利、敌军诡谲等诸多客观因素掣肘，未必全然是其过错。”
他微微一顿，抬眸望向朱允炆，目光诚挚：“依臣愚见，不妨再予他一次机会，令其戴罪立功。如此一来，既能使其感恩图报，亦可鼓舞全军士气。若此刻严惩，恐寒其他将领之心，往后临阵对敌，难免瞻前顾后，不敢全力拼杀。眼下局势危急，正是用人如救火之时，切不可因一次战败，便轻易弃用一员大将 。”
朱允炆眉头微蹙，静静听完两位股肱之臣谏言，一时心潮翻涌。方孝孺所言，直击军纪整顿之要害，可振朝纲、明军威；黄子澄所虑，关乎军心凝聚与士气提振，于战事成败亦举足轻重。此两条计策，犹如天平两端，难分轻重，令其陷入两难。
他缓缓落座龙椅，修长手指下意识轻轻敲击扶手，发出沉闷有节奏之声响，目光仿若寒星，在众大臣身上一一扫过，试图从其神色中寻得一丝决断助力。大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许久，朱允炆沉凝片刻，缓声言道，其声沉稳，然疲惫难掩：“朕深思熟虑，李景隆此番战败，或因其权柄稍轻，难以统筹调度各方，致战局失控。朕决定授其‘专征伐’的权柄，赐黄钺弓矢，使其具先斩后奏之威。望其能知耻后勇，卧薪尝胆，一举扭转颓势，重振我军雄风，不负朕的厚望。”
朝堂上，因李景隆战败一事，众声喧哗，群臣争论指责之声交织，纷乱如麻，朱允炆心烦意乱。退朝后，他返回寝宫，脑海中仍是朝堂混乱的场景，李景隆的无能、群臣的纷争，如针芒在背，刺痛其心。
夜已深，万籁俱寂，朱允炆却难以入眠，辗转反侧。他凝视着床帏，眼神充满疲惫与焦虑。自乱局生起，他便将全部心力倾注于朝堂，无暇顾及玺院，更无时间探望香玺。然而在这无数不眠之夜，香玺的笑颜常浮现眼前，令其心中满是思念与愧疚。
他暗自思索，今局势变幻莫测，稍有差池，便会万劫不复。身为帝王，身负江山社稷的重任，唯有先稳住这岌岌可危的局面。待局势稍稳，必当亲往玺院，好生陪伴香玺，向其解释清楚恩惠假孕之事，望其能体谅自己的苦衷，原谅这段时日的冷落。思及此，朱允炆轻轻叹息，翻身坐起，披上衣裳，行至窗前，遥望窗外漆黑夜空，心中默默祈祷局势早日好转。
在皇帝的期许与朝臣的注视下，李景隆赶赴德州，举行誓师仪式，决意北上迎敌。誓师当日，狂风呼啸，军旗烈烈作响，声震四野。士兵们虽因先前战败，面容间透着疲惫与低落，却仍整齐排列，身姿笔挺，目光坚毅。
李景隆得知自己再度被朝廷委以重任时，此前那仿若置身万丈深渊般的失落与颓丧，总算寻得一丝慰藉。这突如其来的信任，恰似寒夜中的火把，瞬间点亮其晦暗内心世界。
只是，每当他的思绪不经意飘向朱棣，对方那冲锋在前、勇猛善战的身姿便会清晰浮现。须臾，方才于心底燃起的自信火苗，恰似春日残雪，须臾消融殆尽。恐惧如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吞没，那沉重的压迫感，犹如附骨之疽，死死缠绕，令他几近窒息。
李景隆端坐在案前，双眼紧紧盯着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黄钺弓矢。恍惚间，眼前的弓矢竟幻化成朱棣那冷峻且满含轻蔑的面容，正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像蜿蜒的虬龙。“此次出征，只许胜，不许败！务必要战胜心魔，一雪前耻！”他在心底无声呐喊，以此驱散心头那浓重的阴霾。
深吸一口气，李景隆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徐徐起身，迈着沉稳步伐步出营帐。凝视着眼前整齐列阵的士兵，他们的眼神中虽仍残留着昔日战败的疲惫与迷茫，但在这即将出征的肃穆氛围烘托下，似乎有了一丝别样的光彩在闪耀。
见此情景，李景隆阔步登上高台，身姿挺拔，威风凛凛。他猛地挥动手臂，铿锵有力的话语如惊雷炸响：“众将士！昔日之败，乃我等前行之基石！今圣上委我以专征伐之权，此乃对我等之信任，亦是对我等之鞭策！诸君务必奋不顾身，奋勇杀敌，收复失地，重振我军之威名！”
这番饱含激情与力量的动员，恰似一阵强劲的劲风，迅速点燃了士兵们心中积压已久的不甘与热血。原本低落的士气瞬间激昂，一双双眼睛中重新燃起了熊熊战火，那炽热的目光仿若能够冲破一切阻碍。
未几，李景隆与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在真定顺利会师。六十万大军齐聚一堂，军旗烈烈，人声鼎沸，场面蔚为壮观。大军浩浩荡荡地朝着白沟河开拔，行进间扬起漫天尘土，仿若要将整个天地都笼罩其中。
待抵达白沟河，放眼望去，连绵不断的营帐宛如一片白色的海洋，望不到边际。一杆杆长枪利刃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森冷寒光，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残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肃杀气息，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静静地等待着这场决定命运的生死对决，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只等那一声令下，便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