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匆忙,衣服都没换,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从衙署那赶过来。
也来得巧,李松青恰好撞见方才那惊险的一幕,鞭子朝许云苓挥去时,这位定远侯当时恨不得,立马飞过来把赵嫣然踹下马去。
伸手,避开她手心的伤口,轻托住手腕,而后用另一只手,将她手里染血的缰绳接了过去。
“我们回家。”
许云苓稳稳坐在马上,他转身在下面牵着马,如同守护公主的骑士一般,带着他的“公主”,穿过长长的赛场,将所有人的审视、算计、嫉妒、与恐惧,纷纷碾于脚下,朝着起点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夫妻俩的动作,看到了那位定远侯,方才是如何冷着一张脸朝着妻子飞去,又是如何为妻子牵马引蹬,护她而归的。
永宁郡主抓着扶手的动作越来越紧,今日之事若是不好好处理,这煞神怕是要让她和令国公府吃不了兜着走。
身旁的睿王妃同样紧抿着唇,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而宋怀山,只是定定看着场上走来的夫妻二人。
他看着那个男人,以一种他永远都无法光明正大的姿态,全面宣告自己的态度,为他此生可望不可即的月,荡平所有尘埃,将人牢牢护进自己的世界里。
*
回来后,李松青首先将娘子安顿好,让荷香陪着更衣梳洗,上药处理伤口,自己则出去与永宁郡主、睿王妃简单短暂地交谈了片刻。
等许云苓收拾妥当再次出现在人前时,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了些许不同。
特别是永宁郡主,客气中竟莫名多了几分郑重其事。
临别时,郡主更是亲自将她送至车前,言辞恳切,这番姿态,比刚来时还要客气几分,让人受宠若惊的。
定远侯府的马车缓缓驶离别院,许云苓终于忍不住看向身旁的男人。
“你方才……同郡主她们说了什么?”
他没直接答,反而伸手托住她的手,将她往怀里一带,“还疼吗?”
许云苓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靠了下去,“郡主人很好的,今日还帮我解围了呢。”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好心“提醒”她。”
“勇毅二字的体面,她担不起。”
“动你,便是在动我!”
许云苓抬头看他,便见他的眸中还涌着几分怒火,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后,压制不住的暴戾之气。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嘛。”
用受伤的手抚了抚夫君的胸口,她试图安抚住他的情绪。
“我知道你心疼我,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小孩子嘛,争强好胜也是难免的,也是我自己愿意同她赛马的,别因这点小事生气,犯不着。”
这人就是这样,一旦事关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虽然她很受用,但为了侯府的未来,可不能同郡主和令国公府彻底撕破脸,让人拿住侯府的把柄。
往怀里又缩了缩,许云苓温言软语又说了好一会,这才让李松青的神色松了些。
“今日马球好看吗?”
把她的手抓在手中,再次细细检查起来。
破那么一大块皮,肯定很疼,等会回去定要让陈平再好好看看。
“好看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呢,轻云也上场了呢,她打马球好厉害。”
许云苓任由他检查,说着今日的见闻,说到激动处还使劲往他怀里蹭。
不过蹭着蹭着,她便在他身上隐约闻到了些许药味。
皱眉,又使劲闻了闻。
“你身上怎么有股药味?你受伤了?”
说完便要扒衣服,李松青都无奈了,这都能发现?
“没有,没受伤,药味……可能是陈平身上的,他今日来找我了。”
随意找了借口糊弄住,他再次抱住人,不过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那男队呢?打得如何?”
许云苓没反应过来,顺口说了一句,“男队也打得挺好的啊。”
听到这话,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酸溜溜来了一句,“是吗。”
想到那人今日在赛场的表现,他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冒出一句来。
“我就不会打马球。”
这话太酸,才意识到不对劲的某人,这才终于反应过来,抬头看了他好一会。
而后许云苓笑了笑,在他怀里直起身子。
“我也不会打啊,那又如何呢?”
“他们是会打马球,可他们没有你会打仗,会用兵,会筹谋。”
“最重要的是!”
小娘子缠着纱布的手捧着他的脸,一脸认真,“他们又不是你,马球打得再好,他们也不会烙饼,特别是葱酥饼,我最爱吃了。”
“只有夫君你做的葱酥饼,才是世间最好吃的美味!”
小娘子言之凿凿的,说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微微晃荡的车厢,夫妻二人这般对望,倒是有些暧昧。
亲了娘子一口,他重新把人抱在怀里。
许云苓整个人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同他说话。
“我想吃葱酥饼了,等会回去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
“这次不放辣了,想吃清淡点的。”
“好!”
“明日我还想吃麻酥饼,还有酉阳的糖糕,你都做给我吃好不好?”
“好!”
……
李松青行动力很强,回到侯府后,陈平带着阿朵给她看伤的功夫,他就已经去了厨房,给娘子和面做葱酥饼去了。
待许云苓重新包扎好伤口,乳母便抱着枝枝来了。
小丫头刚刚午睡醒来,整个人还是懵的,一张肉嘟嘟的包子脸,见着亲娘就撒娇要抱抱。
许云苓手受伤了,不好抱她,便捏了捏女儿的小胖脸,逗逗她。
枝枝靠近她就很兴奋,一直想让她抱,她都好几天没能同娘亲亲抱抱了。
可娘亲只是逗着她,半点要抱的意思都没有。
小丫头急了,扑腾着两只小胖手,“啊啊”叫两声后,嘴再次张开,猛然竟吐出一声,“凉~凉”
许云苓一愣,什么凉?
春娘却反应过来,想起这段时日侯爷总是教小姐喊娘,当即有些激动道,“夫人,小姐是在喊您呢,她在喊娘!”
许云苓人都傻了,她…她她她?枝枝会喊娘了?
一阵狂喜,顾不上伤手,许云苓当即一把抱起女儿狂亲,哄着她再喊一个。
可枝枝小朋友目的已经达到,这会舒舒服服窝在娘亲怀里,又变得乖乖的了,怎么都不肯再开金口。
但这也足够让许云苓兴奋的,她当即抱着孩子,提着裙摆,一路向着厨房正在灶前烙饼的男人冲去。
灶火烧得旺旺的,酥饼的香味飘满整个厨房,戴着围裙的男人正专注守着锅里的饼,刘婆子带着几个仆妇,站在一旁想着该怎么帮忙时,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奔来。
李松青闻声抬眼,朝着门口望去,只见远处,他的云苓正抱着孩子跑来,一脸藏不住的喜气。
午后的阳洒在娘子的肩头,为她周身镀上一层暖光,小娘子迎着光而来,眸中的星光同样璀璨,她怀里的娃娃微张着嘴,同样明亮的大眼睛也朝着厨房的方向看。
“李松青。”
当着众人的面,许云苓直接抱着孩子扑了过来,李松青快步上前接住母女俩,就见这小娘子在他怀里抬起那张笑脸,带着雀跃的喘息笑着同他说了一句。
“枝枝会喊娘了!”
许云苓献宝似的晃了晃闺女,而后低头,点了点枝枝的小鼻尖,柔声引导她。
“枝枝,你看,爹,爹爹……爹爹也在这呢,我们也叫一声爹爹好不好?”
“叫……爹!爹!”
小丫头眨着那双相似的杏眼,看着娘亲,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亲爹,在父母共同的注视下,她的小嘴蠕动了几下,终于是又开了口,发出两个模糊的音节来。
“得~得~”
这声得比凉还不标准,但瞬间击穿李松青的心脏,让他整个人浑身一颤,激动得手都不知放哪了。
数月来对女儿的默默教导,在此刻得到了最动人的回响。
那一刻,战场淬炼出来的冷硬心肠,官场中磨砺出的各种算计,在这一幕下,都化为了绕指柔。
他看着怀里母女俩的笑脸,沾着些许面粉的手再次小心翼翼的伸出,将他的整个世界,一同拥入了怀中。
人间烟火,一世清欢,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