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云新婚,不好久留,倒是荷花又在这住了几天。
她夫君连北从北境调入京都后,升至北衙神武军副统领,她既凭夫贵,又因平阳时的守城护救之功,得了个从六品武德敕命夫人一称。
反观乔云儿的兄长,只是编入外城北军四营,任武信骑尉一职。
这般落差,让云儿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故她跟着前来小石庄送东西的沈砚秋同来见到荷花时,明里暗里总忍不住要攀扯几句。
荷花脾气好,懒得同她计较,加之今日阿朵不在,隔着一道屏风,乔云儿看着里头正端坐着听沈砚秋汇报侯府情况的许云苓,又看了看荷花,一股酸水便这般冒了出来。
谁都过得好,就连沈砚秋和孟清欢都能在侯府风风光光的做着个管事,更别提里头那个昏迷才醒的侯夫人了,往后的日子简直是泼天的富贵……
唯有她一无所有,还得为着兄长的前途,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越想越不是滋味,乔云儿瞥了一眼荷花怀里的枝枝,排喧着她,“荷花姐姐真是好福气,夫君如今也升了官,自己也成了敕命夫人,同是出自酉阳,哪像我们……”
“云儿!”
“酉阳”两字一出,荷花当即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同时也震住了还在头疼听汇报的许云苓。
她才刚起,沈砚秋就来了,人一到,就借着请安的由头,左一句侯府采买需得夫人过目,右一句下人调度得夫人知晓,听得她头都大了,坐在那全身晕乎乎的,只觉得这些事离自己太远,反倒不如多想想自己的粉饺摊和果脯厂来得实在。
许云苓愣住,不明白荷花为何发那么大的火。
荷花看了一眼屏风后的许云苓,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之后不动声色地把人拉了出去,重重提醒了云儿一次。
“你来看她便好好看,其余的话别乱说,来之前也提醒过你了,在云苓姐面前不要提从前的事,你这会子提酉阳作甚?”
“至于吗?就提了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荷花瞪了回去。
李松青早就有过叮嘱,来看可以,但不要说从前的事,特别是酉阳的事。
她也知道许云苓失忆的事,也只是觉得奇怪,失忆不是应该尽快帮她恢复吗?为何还要瞒着?
但这是李松青的话,是他的侯府,她自然不敢多问什么。
一点小插曲,许云苓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没多想。
李松青知道这事后,特意让人传了话回府。
“夫人刚醒,还需静养,不宜劳神,往后府内一应琐事,若无大事,你与徐伯商议即可,勿扰夫人清静,夫人身边的事,也皆由孟氏打理,各司其职,有拿不定主意的,徐伯自会向我禀明,你只需管好内院即可。”
“日后没吩咐,不要擅自带不相干人等入庄。”
入府这般久,这还是侯爷第一次这般话里话外的点她,虽然没什么重话,但沈砚秋当时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太好看。
她也是想着乔云儿毕竟同她们也是熟识的,没想那么多,且夫人既然已醒,那这府内的大小事务本就该去请示,所以没多想就把人带去了,哪里想到侯爷会因此责怪?
*
李松青回到小石庄时,管事来禀报,说是许云苓进了后山,要去找什么春笋,谁劝都不听。
这几日她听闻整个庄子周边都是他名下的产业,特别是小石山,那双杏眸里瞬间迸发出的光彩真是又亮又闪,透着股跃跃欲试的劲儿,在他怀里又蹦又跳的,嚷嚷着定要进山一趟看看,“巡视自家产业。”
他是知道娘子性子的,所以便以她身子还没彻底好为由,好生哄劝着,甚至搬出后山山脚下开得正好的桃花,过几天会抽空带她和枝枝一起去看,这才将将把人给稳住。
哪里想到她那般迫不及待?且如此胆大?
他也知道她是待闷了,正是春光无限好的时候,怎么可能就这般老实待在屋里不动?
“何时去的?带了多少人?”一边询问,一边已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有小半个时辰了,夫人…夫人嫌带去的人碍事又走得慢,一进山坳就……就偷摸甩开所有人,不知去哪了!”
回话的丫鬟吓得要死,谁能想到这位侯夫人性子这般急?进了山就犹如鱼进了水一样的撒欢,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人影了。
小半个时辰?
李松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别看这么点时间,可按照他对他娘子的了解,早就够她这个熟悉山野的人,钻到任何一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赶到山脚时,一群下人正无头苍蝇般四处寻人。
四月的春,正是人间最美的时候,山色郁葱,生机勃勃,可也到处充满了危险!
陡坡、湿滑的苔石、天气暖和出来觅食的蛇虫兽类……她的身子又还没恢复好……
吩咐众人分批寻找,李松青再次询问她最后消失的方位,抬眼望向整个山麓。
仔细辨了辨方向后,凭着对许云苓性情的了解,李松青观察着痕迹,挑了一条她最可能感兴趣的小径,亲自寻了过去。
果然没走多远,沿途被采折的蕨类,地上些许踩踏的痕迹,冒出的新鲜野果果核便验证了他的猜想。
顺着这些零碎却清晰的痕迹,他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微微晃动的荆棘丛,以及笋子被拗断时传来的细微窸窣声。
拨开最后一丛挡眼的树丛,眼前的景象真是让他又气又无奈。
只见几场春雨过后,新冒的春笋最是喜人,裹着层笋衣从土里探出头来,直直往上蹿着,透着股鲜灵灵的嫩劲儿,偏那几根长得最肥嫩的,却铆足了劲儿生在竹堆的最深处。
一身灰布粗衣的许云苓,正半跪在那竹堆前,她才刚掰完几根春笋,又发现了新的,此刻正同最里面的那窝笋较着劲儿。
这些笋长的位置太刁钻了,卡在竹堆的最里头,她显然之前已经尝试过了一次,一番钻爬后,发髻都松散了不少,布衣上更是沾满了泥和草屑,模样颇为狼狈。
这人却浑不在意,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后,朝着手心“呸呸”两口,铆足了劲儿准备再次往里钻。
“本姑娘还不信了!这能难得到我?”
小声咕哝一句,许云苓再次欲动手,扒开前方的竹枝往里钻时,胳膊肘突然被人抓住轻轻往后一扯。
“在这等着!我去!”
轻微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
她扭头,正好对上李松青那张无奈的脸,眼底写满了担忧和害怕,却又漾着她熟悉的、纵容的柔光。
“松青,你怎么来了?”
一看到夫君来,这人一点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反而兴奋地给他展示脚边的背篓。
“你快看,我找到好多蕨菜和笋,今晚上可以炒腊肉,剩下的明日做腌笃鲜如何?”
李松青看着她那灿烂的笑容,简直是哭笑不得,一肚子的气和担忧就这样烟消云散。
叹了口气,他伸手把她发顶上的草根摘了摘,“都听你的,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俯身给她拍身上的草屑,仔细拾掇干净的功夫,许姑娘又小嘴叭叭地说了好多,还热切地指着远处的竹林,说前方一定还有,等会还要再去找。
李松青应着她的话,起身看了看背篓里的一大捆蕨菜和几根笋,底下还有一些她刚摘的野果子,颜色鲜艳得很。
躬身认真扒拉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在那堆“战利品”挑了挑,精准的从中拣出几个红彤彤的,口感发涩入不了口的野山楂,还有些五彩斑斓的不知名野果,他皱着眉头随手就扔到了草丛里。
“这些果子看着好看,实则又酸又涩,吃着倒牙,下次别摘了。”
他语气自然,像是在说什么寻常事一样。
许云苓点头的功夫,他又脱下外袍铺在地上,把她拉到一边坐下。
“在这坐好,别乱跑,那些笋子我去给你掰。”
“不行,你这身衣服……”
“没事!”
安置好人后,他才挽起袖子,躬身钻进竹堆里,身手利落,动作又熟练,那个钻林掰笋的样子,哪里还是外面位高权重的定远侯?活脱脱就是娘子的小跟班一样,指哪掰哪。
看着他那副认真做事的模样,许云苓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村里钻山爬树的李松青。
坐在铺好的草甸上,四周的杂草都被他方才用脚和手开拓一通,十分的宽敞,许云苓把那件绣着金线麒麟纹样的外袍小心翼翼的收起抚平,紧紧抱在胸前。
这衣裳那么好,可不能这样糟蹋了。
抱着衣服托着腮,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夫君为自己“奋战”,心里既踏实又幸福。
真好!这样的日子真好!
掰完了这里,许姑娘又带着他往另外一边走去,李松青也由着她,还走在她前面帮她开路,这一路,他掰笋,她就在后面接着,两人默契得像之前在云秀村一样,直到背篓都放不下了,这才手牵着手返回。
李松青之前已经吩咐让众人先回去,只留下几个下人在山脚等候主君主母归来。
夕阳西下,下人抬手擦汗的功夫,就见山道那头慢慢走出两个人影。
只见素来沉稳的侯爷,身后背着一个大竹篓,全身衣袍都脏兮兮的,额角的汗珠子一路顺着往下滚,他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功夫都没有。
身侧牵着的姑娘同样一身灰扑扑,鬓边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脸颊上,却迎着夕阳笑得眉眼弯弯。
这位侯夫人走两步就想挣脱开男人的手,绕到他的身后想托住蒌底。
“沉得很,我帮你抬着。”
李松青笑着反手把人拉回身边牵住,还空出另一只手用袖口帮她擦汗,将她脸上花猫一样的泥印子随手擦干净后,这才转身继续牵着人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慢慢往前走着,一个被牵着还惦记着要帮忙,一个顾着护人,自己却啥都不在意,看得那几个下人们哭笑不得,赶紧上前帮忙抬背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