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凤泽没有被戳穿事实的不安，他坦率承认，“若我有十成的证据，又何必来牢中见你。”
隋文远冷静下来，“殿下何以肯定我手中有证据？”
“不止是你，”凤泽道，“林素、徐承志、李梁，他们手中都有证据。”
隋文远本已平静的面色再次泛起波澜，“李梁？他不是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殉国了？”
“是，”凤泽直起身子，“当初掖城被困，李梁率全城将士死守十日夜，最终死于乱刀之下。”
他注视着隋文远的眼睛，一字一字轻幽道：“当年是谁在粮草中动了手脚，是谁将本该给掖城的补给送给了敌军，又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军路线，这些事情我都知道。”
隋文远张了张口，“你为何不将这些事都抖落出来？”
凤泽目色深沉，“你以为呢？”
隋文远默然，他静了半晌，无声笑起，“是啊，若只是这些事，他大可以把罪责推到我们身上，我们不过是他养的替罪羊。”
他蓦然明白了凤泽的意思，“所以你要将我们一一翦除，让他再没有旁人可倚仗，让他尝到孤立无援的滋味。”
“任伯涛、江有才、秦祀、陆衍之、陈昂，”凤泽报出一个个隋文远耳熟的名字，“这些都是皇帝的人，他们这些年陆续被皇帝赐死，让皇帝孤立无援的不是我，是他自己的猜忌。”
隋文远喉头动了动，咽下一口唾沫，“所以，现在轮到我了。”
凤泽侧目，“原本还轮不到你。”
“是啊，我这些年谨小慎微，就连皇帝也抓不到我的把柄，何况是你。”隋文远苦笑一声，“只可惜我有个太心急的侄儿，还有个太狠心的妹妹。”
他心中原本还存了一线希望，直到得知有不明身份的商人从贺县收购铁器，瑜贵妃甚至拟了几封他与商人来往的书信，让人送到他手上。
他的亲妹妹是想让他认下所有罪责，但她到底知不知道，皇帝最恨的就是私通外敌。
因为，这是皇帝曾经干过的事，他比谁都清楚，一旦有人走到这一步，背后隐藏的必然是疯狂决然的野心。
“舍卒保车。”凤泽道，“瑜贵妃是个明白人，只要皇帝不杀她的儿子，她就有东山再起之日。”
“她有许多事都瞒着我，”隋文远从进入刑部时起，就想明白了自己的结局，“就算隋家倒台，她也有把握保住自己和她的儿子，可见她的受宠并不只是因为有我这个兄长。我虽不清楚她到底还有哪些手段，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实在不想看她过得太如意。”
他被迫为她的儿子抵命，用来换取自己儿子的平安，但这笔买卖不够划算，他还要再多加一笔。
“雍王殿下，”隋文远扯扯嘴角，“皇帝当年送给北狄三万两黄金和十万石粮草，原始文书虽被销毁，但我在户部旧日的账目中埋了伏笔，如果有人能核清这些年的账目，就能查出黄金与粮草的去向不明。”
凤泽微微抬眉，“这就是你找人暗害夏茗的原因？”
“……想不到殿下连这个都查到了。”隋文远低声叹息，“我输得不冤。”
“不过是有人多管闲事罢了。”凤泽口气淡淡。
顾青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夏茗被人下药一事，凤泽索性让悬烛的人探了探，没想到查出的结果竟有意外之喜。
隋文远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殿下如果能让夏茗得到尚书之位，你要的证据就指日可待。”
“那你呢？”凤泽偏头，“你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隋文远轻“呵”一声，“我妹妹连我都能推出来挡刀，我不信她会真心对待我的儿子，我想请殿下答应我，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为我护住有贤，他是我隋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能让隋家断了根。”
凤泽瞟他一眼，“你已将账目之事透露于我，我为何要答应你？”
“你若不肯答应我，你就不会来了。”隋文远笃定道。
“或许我是来看你的笑话。”
隋文远摇摇头，“雍王殿下不会为了这个浪费时间。我知道有贤不成器，但他并未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对我和皇帝所为也一无所知。我不求殿下给他什么前程，只求殿下留他一条性命，我愿为此写下一份文书，作为殿下将来指证皇帝所用。”
凤泽盯着他瞧了瞧，“我可以让隋有贤活着离开京城。”
隋文远目光复杂，张口欲言。
“如果你还有更多奢望，我劝你找你的妹妹去。”凤泽又道。
隋文远面容抽动，慨然一叹，“好，能护他离开京城，也行。”
凤泽从袖中摸出笔墨纸张，放到桌上，“写吧。”
隋文远见他早有准备，怔了怔，发出一声苦笑，“殿下好算计。”
“过奖。”
一阵风卷起落叶，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划过。
自皇帝寿宴出事以来，京中的夜晚似乎冷清了许多。
虽未实行宵禁，但秦楼楚馆、酒坊茶肆，都没了往日热闹的景象。
凤泽独自走过街口，今晚无星无月，行在暗处的他像一团模糊的影子，仿佛随时都会融入黑夜之中。
小六从墙头落下，停在他身前。
“殿下，北边有消息了。”他语气中难掩激动，“已经确认，小五还活着。”
他递出纸条的双手微微颤抖，“我已向先生禀过，如果殿下同意，我想即刻动身，去北边。”
凤泽接过纸条，没有立即展开。
他抬头望向头顶的树枝，看它们抽枝立叶伸向黑漆漆的天际。
“去之前先与贺县那边接头，”凤泽道，“查清那批铁器的去向，还有十七那边，他现在到哪儿了？”
自从顾青提到外地有人囤积伤药之事，悬烛就派了十七率人出去打探，如今已有些日子。
小六回应，“他们查到了那拨商人的下落，已经跟到了宁州。”
凤泽淡淡“嗯”了声，“宁州是贺县通往北地的必经之路，你让他留意那些商人和采购铁器的是否为同一拨人。”
“是！”小六沉声应道，“如果是同一拨人，倒是省了咱们不少事。”
“不要大意。”凤泽道，“他们敢在大昱境内如此行事，必然还有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