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一行人总算是快马加鞭地到达了西京城郊。
暮色将西京城墙染成一块巨大的青铜锭，护城河碧绿的水面上映照着最后一缕残阳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不见。
时辰渐晚，眼下城门已关，若是想要出入西京，还需得有京兆尹的手令方才能同行。
韩律蹲在篝火旁，陌刀插在冻土里当烤架，刀刃上串着的馕饼被火舌舔得焦黑卷边。
火星子「噼啪」一声爆开，溅在刘显身上那件月白的长衫上，将银丝线绣着的祥云纹都烫出几点米粒大的窟窿。
韩律看了看方才楚念旬消失的方向，见他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索性就地一坐，大喇喇道：“整的这么些劳什子的借口作甚？要我说，老子扛着这陌刀杀进城去，便是那五军营的人也挡不住！”
韩律一边说着，突然抽出地里的陌刀凌空一挥，半块馕饼瞬间飞进火堆。
“想当年在潼关......老子好歹也是那一人挡着万人莫通过的主......”
江言有些糟心地揉了揉眉间，纠正道：“那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者说，当年在潼关你被马粪糊了一脸的事迹就不用提了，我们都记得。”
他冷着脸从一旁的林间走了回来，顺手往火堆里扔了把艾草，青烟呛得一旁的刘显直揉眼睛。
“现下守着西京城门的这些人都是兵部直管，你当是漠北马匪窝呢？”
刘显没好气地道，拿了把匕首挑开烤焦的馕饼皮，往里头塞了一块烤肉喂进嘴里大嚼，声音听着都囫囵不清。
“咱们一路上来都小心翼翼的，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可不能出乱子。硬闯就是给齐王送把柄，懂不懂？”
可韩律听了这话后显然满脸的不在乎，想了想突然一掌拍在刘显的肩头，险些叫他将手里的肉夹馍都甩在了地上。
“话说刘大人，你家大兄如今不是在兵部当差嘛？咱飞鸽传书让他给个手令不就完了？哪有这般复杂......”
刘显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拍开肩上的巨掌，嚷道：“你当兵部是印银票的地儿？手令想开就开的？！而且你懂不懂什么叫避嫌？就因为我家兄长如今在兵部，我便只能守着这太常寺这屁大点的地方，你叫我找谁说理去！”
陈重威坐在倒伏的桦树干上擦剑，剑刃映着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活像条银鳞蟒。见一旁的几人已经开始大吃特吃了起来，他默默将中午剩下的最后半只烧鸡裹进油纸，油渍渗过纸面印出个鸡腿形状。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城门，开口道：“听闻西京城的早市寅时就开了，不若咱们趁着那时混进去？咱们一行人混迹在流民当中，应当也是不显眼的。”
“流民？！陈木头你有点眼力见的行不行？！本官这通身气派，风流倜傥的模样，像是吃观音土来的？”
刘显揪着险些烧焦的烤馍一蹦就是三尺高，月白色闪着珠光的衣袖扫过一旁的馕饼堆，还不小心沾了层炭灰。
他说着又忽然伸手指向了马车的暗格，“再说这俩活祖宗能扮流民？肖东篱那厮咳一声都能引来满城的巡防营！若真把他放出来，只怕西京城明日就鸡飞狗跳的。”
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天马行空之时，木清欢正在分拣平日里随身挂着的那个小小药囊。
闻言她抬头轻笑，忍不住打趣道：“刘大人你这身段，当个京官儿都算是埋没了。要我说，就这打扮的，走出去说是公主府上养的「玉面郎君」都没人会怀疑。”
她说着还捋了捋额前的发丝，腕间银镯撞出清响，药粉簌簌落了些在赭色裙裾上，面上少有地多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
“胡闹！”
刘显脸颊微红，嚼着肉夹馍的腮帮子都有些酸了，他将最后一块塞进嘴里，忽然从袖中抖出卷泛黄路引。
“本官乃堂堂......咳咳，本少爷乃幽州参茸行大东家！瞧瞧！济世堂的印戳子都还热乎呢！”
木清欢瞟了那路引一眼，揶揄道：“原来你们还记得咱们如今是扮做商人呀？”
“......”
听了木清欢这话，方才还亢奋异常的几人顿时就萎蔫了下来。韩律瘪了瘪嘴，正想分辨一二，余光却突然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黑影，正是方才去城门口打探的楚念旬。
他顿时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再说。
楚念旬远远地就听见了那些个不省心的在营地大吹特吹，这会儿返回之时，却只作未闻。
他走到近前，刚在木清欢的身边坐定，手里便被她塞进来了一个夹好了肉片与蔬菜的馕饼。
“如何？可发现了什么？方才我还看见城门楼子上那些放哨的衙役们换了一班岗呢。”
楚念旬端起茶碗喝了口水，这才摇了摇头道：“不是衙役。眼下守着城门的是京师五军营的人。”
“啥？”
刘显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简直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我两个月前离京之时，兵部分明还是将守卫一事交由京兆尹的，怎的这没过多久，就变成了五军营？他们可是有鸟铳的！”
一想到方才韩律还嚷嚷着说要杀进城去，刘显这会儿便满心烦躁，只觉得离京数月，好似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了一般。
楚念旬远远看向那灯火阑珊的城门楼子，忽然冷笑道：“说是近来，有西边来的流匪混迹在四处，这才以加强守备为借口，将人换成了五军营。”
“流匪？”
刘显皱着眉想了半晌，“咱们不就是一路从西边来的？怎的在路上都没听人说过......”
楚念旬忽然偏头看向他，不语。
刘显看着他的模样，顿时就收了声，又低头想了会儿，突然气得将手里用来烤肉的树枝都掷得远远的。
“定然又是齐王这小人在使阴招了！说咱们是流匪，他怎的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他自己个儿又是个什么货色！？”
楚念旬这才转头面朝着火堆，“除此之外，五军营还接到「上官」的指令，说是流匪恐窝藏了逃犯欲混入京城，因此每辆出入西京的车都需要仔细盘查，这一看便知是冲着咱们来的。所以......明日我们需要让一个能与那五军营校尉说得上话的人出面与之交涉。”
一众人听了楚念旬这信息量颇大的话，尚在暗自思考着。
可还不待他们想出个对策来，便听得楚念旬突然开口道：“韩律，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