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在认真研究面前那盘法式焗蜗牛的螺旋结构。
“叶先生。”
身边一位满头银发、气质儒雅的法国老人,主动开口。
“我叫皮埃尔·苏拉吉。”
叶远抬起头。
皮埃尔·苏拉吉。
法国当代最伟大的抽象画家之一,以对黑色的极致运用而闻名于世,被誉为“黑色的光芒”。
宴会厅的墙上,就挂着一幅他最着名的作品。
一幅巨大的、几乎全黑的画。
观者只能通过画面上不同质感的黑色颜料造成的细微反光,去感受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
“我看了您的那张……草图。”苏拉吉大师的用词极为恭敬。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形容。
“那是我此生见过,最完美的线条。”
叶远扫了他一眼,又将注意力转回墙上那幅画。
那幅巨大的,几乎全黑的画。
几秒后,他收回视线,重新落在那位大师身上。
“你的黑。”
叶远的声音很平淡。
“不够黑。”
“我很好奇。”
苏拉吉看着叶远,一个艺术家对未知领域最真诚的探索,在他眼中燃烧。
“您在创作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周围几位宾客的交谈声都停了,全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他们也想知道,这个用一张餐巾纸就征服了整个艺术界的神秘男人,到底有着怎样的内心世界。
叶远放下手里的餐叉。
“我在想,”他看向苏拉吉大师,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您的视网膜,快要脱落了。”
空气,瞬间凝固。
苏拉吉大师脸上那种充满了艺术气息的温和微笑,僵住了。
“您……您说什么?”
“您的左眼,有飞蚊症的症状。”
叶远的语气,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带任何感情的体检报告。
“您刚才,在三十秒内,眨了二十七次眼。而且,每次眨眼,眼球都会不自觉地向左上方偏移。”
“这是玻璃体后脱离,牵拉视网膜造成的典型应激反应。”
“另外,”叶远看了一眼墙上那幅价值连城的黑色画作,“您最近的创作,对高光部分的处理,比三年前,要模糊了百分之十五。”
“这不是艺术风格的转变。”
“而是因为,您的视网膜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零点二毫米的裂孔。它正好在黄斑区的边缘。”
“这个裂孔,影响了您对光线细节的感知能力。”
叶远顿了顿,给出了最后的诊断。
“如果不马上进行激光修补手术。三个月内,您这只眼睛,就会完全失明。”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连法国总统都停下了与唐宛如的交谈,一脸震惊地看着这边。
皮埃尔·苏拉吉,这位在法国被奉为“国宝”的艺术大师,脸色变得一片惨白。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叶远说的每一个症状,都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近几个月来,一直困扰着他,却又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他以为,那只是年纪大了,正常的视力衰退。
他从没想过,问题会这么严重。
“来人!”
法国总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高声喊道。
“快!叫我的私人医生!”
宴会陷入了一片混乱。
唐宛如却依旧安稳地坐在原位。
她拿起酒杯,朝不远处那个一脸惊魂未定,正被总统侍从官搀扶起来的苏拉吉大师,举了举。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叶远。
叶远已经重新拿起了餐叉,继续研究那盘已经冷掉的焗蜗牛。
刚才那场足以让一位艺术大师职业生涯提前终结的医学诊断,对他而言,仿佛只是饭桌上一句无足轻重的闲聊。
唐宛如的嘴角,勾起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她拿起桌上爱丽舍宫专用的内部通讯器,拨给了等在门外的凯瑟琳。
“凯瑟琳。”
“在,老板。”
“帮我买下苏拉吉大师未来十年所有尚未公开的作品。”唐宛如轻声说,“用我的私人名义。”
电话那头的凯瑟琳,没有问为什么。
“好的,老板。”
挂断电话,唐宛如看着叶远。
“你又毁了一场派对。”她说。
“是他的眼睛,先毁了他的画。”叶远纠正道。
皮埃尔·苏拉吉,这位被誉为“黑色光芒”的艺术大师,被总统的私人医生和两名侍从官,用一种近乎是架出去的姿态,紧急送离了爱丽舍宫。
那场原本应该充满了高雅艺术探讨和政治圈层交际的国宴,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型的医疗紧急预案演练现场。
餐桌上,那些由爱丽舍宫御用主厨精心烹制的,例如“布雷斯鸡配羊肚菌酱汁”和“黑松露土豆泥”的菜肴,已经无人问津。
昆庭的银质餐叉被随意地扔在盘子里。
巴卡拉的水晶杯里,1982年份的拉菲,正在无声地挥发着它昂贵的单宁香气。
剩下的十几位宾客,全都不约而同地放下了刀叉。
他们看着叶远。
那种表情,不再是之前的好奇与审视。
而是一种最原始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他们面对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台拥有自主意识的高精度核磁共振仪。
能在一场晚宴的时间里,看穿他们所有用金钱、地位和最顶级医疗资源小心翼翼维护着的脆弱肉身。
以及,那些他们自己都尚未察觉的,隐藏在细胞深处的定时炸弹。
法国总统在亲自送走了苏拉吉大师后,快步走了回来。
他那张习惯了在各种国际峰会上保持微笑的脸,此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僵硬。
“叶先生,”他走到叶远身边,语气已经完全变了。
不再是一个大国元首对重要宾客的礼节性寒暄。
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在面对自己无法理解的现象时,那种本能的求助。
“我代表苏拉吉大师,和法兰西,感谢您。您的……诊断,或许拯救了一位国宝的艺术生命。”
叶远终于将那只蜗牛壳的螺旋结构研究完了。
他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不用谢。”他平静地回答,“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总统一时语塞。
他看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闲,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的唐宛如。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