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褪,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临安城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然而,这座往日清晨便该熙攘起来的帝都,此刻却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肃杀之中。
城外的隐秘别院内,李近功彻夜未眠,焦躁地在厅中踱步。
他派出的精锐杀手如同泥牛入海,至今无一回报,这绝非吉兆。
眼下一夜时间过去,眼瞅着天色将明,行动成败即将见分晓,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别院外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李近功走出院门后猛地抬头,只见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何从良带着几名亲兵,疾步闯入厅内,脸上写满了惊惶。
“姐夫!大事不好!”何从良甚至来不及行礼,声音嘶哑地急声道,“临安城四门紧闭,全面戒严了!
此刻临安城头旌旗密布,尽是殿前司和侍卫马军司的旗号!
我派出的探子回报,马军司大营几乎已空,兵马全数调入城内布防!我们……我们晚了一步!”
“什么?!”李近功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煞白。
“全面戒严?殿前司和马军司的禁军也动了?!”他立刻意识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看来刺杀定然失败了!是辛弃疾!一定是辛弃疾!只有他才能在遇袭后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作为大宋朝廷军事最高长官,也只有他能如此迅速的调动禁军兵马,控制整个临安城!”
韩侂胄虽权倾朝野,但于军事一道并不精通,绝无可能在短短一夜之间完成如此周密果断的部署。
唯有那位曾掌军数十载、在军中威望极高的枢密使辛弃疾,才有这般魄力和能力!
“兄长,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城内已有防备,我们……”何从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计划被打乱的恐慌开始蔓延。
李近功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眼神闪烁不定,急速思索。
片刻之后,他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猛地一拍桌案:“怕什么,事已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等已无退路,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他盯着何从良,语气变得急促而狂热:“我们如今有三万精锐步军!更重要的是,官家在我们手中!这便是最大的义理名分和护身符!”
“韩侂胄、辛弃疾投鼠忌器,绝不敢全力攻击!我等便以‘奉诏勤王,清君侧’为名,直逼临安城下!
城内守军军心未必坚定,见我等手握大义,又有官家在手,或可不战而降!即便强攻,挟天子以令诸侯,胜负犹未可知!”
“传令下去!”李近功厉声道,“全军集结,打出‘勤王讨逆’旗号,兵发临安城!我要亲自与韩侂胄、辛弃疾当面对质,对了,还有速速派出兵马前去附近的州郡调动军队勤王前来勤王护驾。”
“是!”何从良见李近功决心已定,也只能咬牙领命。
很快,别院内外以及步军司大营方向,号角连绵响起,三万叛军开始大规模集结,人喊马嘶,旌旗招展,在李近功和何从良的率领下,如同一条巨大的毒蛇,朝着临安城汹涌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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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临安城内。
戒严令已下,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士兵沿街巡逻,高声传达命令:“全城戒严!所有百姓即刻归家,不得外出!违令者以奸细论处!”
刚刚开启的城门又被迅速关闭,只留下狭窄缝隙供哨骑出入。
准备出城的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惊慌失措,纷纷逃回家中,紧闭门窗。
一时间,原本繁华的帝都瞬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城墙之上,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徐彬文全身披挂,目光如炬,不断扫视着城外远方的地平线。他深知,叛军主力很可能随时出现。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五路哨骑接连飞驰回报,带来了令人心悸的消息:
“报!启禀马帅!东南方向发现大队兵马,打着步军司旗号,正向临安开来!”
“报!敌军先锋距城已不足二十里!”
“报!叛军人数众多,漫山遍野,预计不下三万!”
徐彬文面色凝重,立刻对副将下令:“严密监视!没有命令,严禁任何人靠近城墙!我即刻去禀报枢相和大相公!”
他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火速奔向皇城。
半个时辰后,得到急报的韩侂胄与辛弃疾,在殿帅董夫戈和马帅徐彬文的陪同下,登上了面临叛军来犯方向的临安城楼。
极目远眺,只见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乌云压境。紧接着,无数黑压压的人头和无数的旌旗逐渐清晰,伴随着沉闷如雷的脚步和马蹄声,三万叛军浩浩荡荡,终于兵临城下!
叛军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开始缓缓展开阵型,刀枪如林,反射着清晨的阳光,耀人眼目,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阵型中央分开,李近功与何从良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行至军阵之前。
城楼之上,韩侂胄看到这两人,昨夜以来的惊怒、担忧、后怕瞬间化为滔天怒火。
他指着城下,厉声喝道:“李近功!何从良!尔等奸贼!果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无枢密院调兵虎符,擅自动大军围攻京师,劫持圣驾,形同造反!此乃诛灭九族之罪!现在放下兵器,释放官家,或可留尔全尸!”
李近功抬头,看到韩侂胄与辛弃疾果然安然无恙地站在城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但他此刻已是骑虎难下,闻言反而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
“韩侂胄!你这祸国殃民的奸相!把持朝政,蒙蔽圣听,穷兵黩武,欲陷大宋于万劫不复之地!我李近功身为御史中丞,匡正君失,责无旁贷!”
“今日,我等正是奉官家密诏,起兵勤王,清君侧,诛杀你这国贼以及你身边的好战匹夫辛弃疾!尔等若识相,即刻开城投降,跪迎王师,或可免全城百姓一场兵燓之灾!”
“无耻逆贼!安敢血口喷人,矫诏惑众!”韩侂胄气得浑身发抖。
李近功却不再多言,举起手,就欲下令全军攻城!
就在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辛弃疾上前一步,声如洪钟,瞬间压过了城下的嘈杂:“李近功!何从良!看看尔等身后城头!”
随着他话音落下,只听得临安城墙上“哗啦”一阵巨响,无数面殿前司、侍卫马军司的旗帜瞬间竖起,迎风招展!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出现在垛口之后,强弓硬弩已然张开,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对准了城下的叛军!
更后方,无数长枪兵、刀斧手严阵以待,甲胄的光芒几乎照亮了半边城墙!
辛弃疾居高临下,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叛军阵营,声音带着绝对的自信和威严:“李中丞,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此刻临安城内,有殿前司、马军司八万精锐严阵以待!”
“临安城,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就凭你这三万缺乏攻城器械的步卒,也想撼动京师?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若敢上前一步,顷刻间便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强大的守城阵容,让原本气势汹汹的叛军阵营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
城楼下的禁军士兵们看着城头上那无数的弓箭和寒光闪闪的兵器,以及数量远超己方的守军旗号,脸上不禁露出了恐惧和犹豫之色。
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并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只是听从上官调遣,此刻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在攻打京城,面对的是如此强大的防御,军心顿时动摇。
李近功和何从良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没想到辛弃疾的准备如此充分,城防如此森严。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
李近功咬牙切齿,死死盯着城楼上的辛弃疾和韩侂胄,眼中充满了怨毒。他知道,第一步棋,自己已经输了。
“好!好一个枢密使,好一个辛弃疾!”李近功恨声道,“尔等据城顽抗,囚禁官家,才是真正的国贼!我等勤王义师,暂不与尔等逞一时之勇!”
他猛地挥手,对何从良下令:“传令!全军后撤三里,围困临安四门!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
随着号角声响起,三万叛军开始缓缓后撤,在城外三里处重新扎营,对临安形成了包围之势。
李近功策马回头,对着城楼高声喊道:“韩侂胄!辛弃疾!尔等不要得意的太早!我已以官家名义,传檄江南东路、两浙东路各州府兵马,令其火速前来勤王平叛!待各地大军一到,我看你这临安城还能守到几时!”
“哼,届时城破,定将尔等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说完,他调转马头,在叛军的簇拥下离去。
城楼之上,韩侂胄和辛弃疾闻言,眉头紧紧锁起。这确实是最大的隐患——若叛军真的矫诏成功,引来外地不明真相的军队,局势将变得异常复杂和危险。
城外,叛军营寨开始树立;城内,守军严阵以待。
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暂时陷入了僵持的对峙局面。
阳光彻底照亮大地,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临安城上的战争阴云。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着大宋王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