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顺着吉普车顶棚的裂缝砸在祁梦蝶手背上，她盯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黑伞群，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周云帆军装纽扣。
那些暗银丝线本该是斜十字交叉的针脚，此刻却在暴雨中呈现出诡异的螺旋纹路。
"；三年前绥芬河火车站。"；周云帆突然开口，单手撕下耳后残存的明胶面具，苍白的皮肤上赫然有道新鲜血痕，"；你记不记得他们给伪满洲国军官配发的冬装大衣？"；
祁梦蝶瞳孔骤缩，过目不忘的记忆像被撬动的保险柜门轰然洞开。
1935年深冬的暴风雪里，十六岁的她蜷缩在月台报亭后，透过结冰的玻璃看见那些貂皮领子下，第三颗铜纽扣的缝线都是逆时针旋涡——与此刻周云帆衣襟上的纹路完全吻合。
车胎碾过水坑的颠簸中，阿强突然猛打方向盘。
吉普车擦着电线杆冲进废弃工厂铁门时，祁梦蝶闻到了熟悉的硝化甘油味道，混着生锈铁链特有的血腥气。
这种气味组合曾在三个月前的码头爆炸案现场出现过，当时十六名特工队员的怀表指针永远停在了三点零七分。
"；东南角通风管。"；她突然抓住周云帆的手腕，指甲陷进对方被雨水浸透的衬衫袖口，"；七点钟方向那堆废齿轮，第三层的缺口应该对着..."；剧烈的头痛像钢针般刺入太阳穴，视网膜上残留的仓库平面图与眼前景象重叠成双重曝光的胶片。
周云帆反手扣住她发颤的手指，军用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她苍白的脸："；你看到什么了？"；
"；十二根绊线。"；祁梦蝶闭眼抵抗着脑内翻涌的痛楚，舌尖尝到记忆里那份染血图纸的锈味，"；左边五根连着手摇警报器，右边七根..."；她突然睁眼，瞳孔在暗处泛着猫科动物般的幽光，"；第七根绊线末端绑着我们的队徽。"；
阿强正要摸枪的手僵在半空，特制铜制队徽在他口袋里烫得惊人。
周云帆突然轻笑出声，潮湿的雪茄烟丝气息拂过祁梦蝶耳畔："；看来老朋友给我们留了作业本。"；他摘下军帽扣在祁梦蝶头上，帽檐残留的体温混着发胶的松香味，暂时压住了她颅内的刺痛。
当阿强故意踢翻那堆生锈齿轮时，祁梦蝶正躲在承重柱后数自己的心跳。
二百三十七下——这是她记忆里周云帆上次中弹时的心跳频率。
齿轮坠地的闷响惊动了天花板夹层里的灰鸽群，羽翼扑棱声完美掩盖了周云帆割断第七根绊线的动静。
"；来了。"；周云帆突然贴着她后背低语，枪管温度透过旗袍布料烙在脊梁上。
祁梦蝶看着二十米外晃动的煤油灯，忽然注意到提灯人左肩不自然的倾斜——与三天前在霞飞路撞到的卖花姑娘如出一辙的体态。
当第三个伪装成流浪汉的敌特踩中自己布置的捕兽夹时，祁梦蝶终于听见了那个声音。
细高跟敲击水泥地的节奏像是摩尔斯电码，某种昂贵的法国香水味正在腐蚀空气里的铁锈味。
周云帆突然将她拽进阴影，沾着机油的拇指重重抹过她唇瓣，抹掉了那抹因过度使用记忆而渗出的血痕。
"；别回头。"；他的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睫毛，枪口却对准了相反方向的通风管道。
祁梦蝶听见阿强在远处吹了声走调的口哨，那是他们约定的危险信号，但此刻更让她心悸的是背后逐渐清晰的，丝绸滑过金属的窸窣声。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擦着她后颈飞过，钉在前方柱子的正是周云帆那支刻着胶卷纹路的口红。
月光透过破碎的顶棚洒下来，祁梦蝶看见口红外壳上反射出一角暗红色裙裾，布料边缘的星芒刺绣正在渗出血珠般的荧光。
口红钉入木柱的瞬间，周云帆军靴碾碎地上半片齿轮。
金属碎裂声仿佛某种暗号，三十米外立即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像暴雨敲打着生锈的铁皮屋顶。
"；好久不见啊，周先生。"；暗红色裙裾从通风管阴影里旋出，高跟鞋尖沾着的新鲜泥浆证明她刚穿过两条街外的花市。
神秘女人指尖把玩着银质打火机，火苗跃动时照亮她耳垂——那里本该是珍珠的位置，此刻却缀着枚青天白日徽章。
祁梦蝶突然按住抽痛的太阳穴。
三天前的卖花姑娘分明戴着翡翠耳钉，而此刻徽章边缘沾着的胭脂色，与霞飞路那束白玫瑰包装纸上的唇印完全一致。
记忆宫殿在颅内震颤，她突然意识到那些看似偶然的邂逅，都是对方精心铺设的拼图。
阿强突然从横梁跃下，军刀劈开三枚飞来的三角镖。"；耍阴招的孙子！"；他啐了口血沫，后腰撞上生锈的蒸汽阀门。
七个黑衣敌特呈扇形包围过来，其中两人袖口隐约露出蓝紫色纹身——祁梦蝶记得那是关东军间谍特遣队的标记。
周云帆突然将军帽檐压低半寸，这个角度恰好挡住神秘女人的视线。
祁梦蝶感觉他掌心在自己后背快速划动，潮湿的衬衫下传来摩尔斯电码的震动：炸药在东南角。
"；听说周组长最近在查海关的药品清单？"；神秘女人忽然掀开打火机盖，火苗舔舐着垂落的发丝，"；磺胺嘧啶的味道可比硝化甘油好闻多了。"；她笑声像沾了蜜的玻璃碴，抬脚时细高跟精准踩中某块松动的地砖。
整座厂房突然震颤，生锈的起重机吊钩轰然坠落。
祁梦蝶在钢索断裂声中疾退三步，后腰撞进周云帆早有准备的臂弯。
吊钩砸起的烟尘里，她看见阿强正把两个敌特的脑袋往齿轮上撞，飞溅的血珠在月光下凝成诡异的紫黑色。
"；小心毒！"；祁梦蝶脱口而出的刹那，周云帆已甩出暗藏的钢制怀表。
表链缠住神秘女人的手腕，表盘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这是他们上个月从日本间谍身上缴获的棱镜武器。
神秘女人突然撕开旗袍高开衩，大腿绑带上的微型冲锋枪闪着幽蓝冷光。
祁梦蝶本能地扑向左侧货架，木箱里滚出的铜制齿轮突然唤醒某个记忆片段——三个月前码头爆炸案，同样规格的齿轮曾出现在走私清单上。
"；云帆！"；她抓起齿轮砸向三米外的蒸汽管道，金属撞击声惊起成群老鼠。
周云帆几乎同时甩出匕首，刀刃切断的钢丝绳如毒蛇般缠住神秘女人的枪管。
阿强趁机甩出铁链，特制锁扣咬住三个敌特的脚踝，将他们拖进汩汩冒泡的化学药剂池。
当神秘女人被周云帆反剪双手按在机床时，祁梦蝶正用发簪挑开她后颈的假皮肤。
藏在下边的微型胶卷露出半截，上面密布着令她太阳穴抽痛的加密符号。
阿强喘着粗气踢开最后一个昏迷的敌特，军靴在地面蹭出带血痕的弧线。
"；你们当真以为..."；神秘女人突然仰头大笑，后脑勺重重撞向周云帆下巴。
趁着众人分神的刹那，她舌尖顶出枚刀片割断绳索，染着丹蔻的手指摸向胸针——那朵鎏金玫瑰正在渗出荧绿色液体。
祁梦蝶的瞳孔猛然收缩。
这种荧光曾在记忆里与某个实验室爆炸案相关，她扑过去时旗袍下摆被飞来的子弹撕裂。
周云帆的子弹却更快，穿透玫瑰胸针的瞬间，神秘女人突然僵住，因为胸针背面黏着的正是炸弹遥控器。
"；游戏才刚开始呢。"；她染血的唇角扬起诡异弧度，被卸掉关节的手指依然指向东南角。
周云帆劈手夺过遥控器时，所有人都听见了倒计时的滴答声——声音竟来自他们脚下的地下水管道。
祁梦蝶突然抓住周云帆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二百三十七，现在二百四十一了。"；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红晕，过载的记忆让她想起上周缴获的日军地下管网图。
周云帆眼神骤变，扯开领带缠住遥控器扔给阿强："；带它游个泳！"；
当阿强抱着遥控器跃进工厂后的臭水沟时，祁梦蝶正被周云帆拽着冲向通风口。
爆炸的气浪掀飞整排铁皮柜，纷飞的档案纸页中，她看见神秘女人暗红的裙角消失在墙洞外，那截断裂的锁链上还挂着半片带血指甲。
"；她故意留下水道图..."；祁梦蝶在咳嗽中摸到口袋里的胶卷，头痛欲裂却笑得发颤，"；但我们拿到了真正的货物清单。"；周云帆用染血的袖口擦她脸上的煤灰，发现她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那枚刻胶卷纹路的口红。
阿强湿漉漉地爬回来时，手里攥着泡烂的遥控器："；这玩意压根没装炸药！"；他骂骂咧咧地踢飞半截水管，"；那疯婆子诈我们！"；
周云帆却盯着墙洞外延伸的血迹："；她不惜暴露关东军暗线也要传递假情报..."；月光突然被乌云吞噬，他转身时军装后背的裂口露出新鲜擦伤，"；传令下去，明天全城搜查胭脂铺。"；
祁梦蝶悄悄将口红藏进衬裙暗袋。
当指尖触到胶卷边缘的加密符号时，她突然想起神秘女人耳垂徽章上的胭脂——那抹红正与百乐门头牌歌女用的法国唇膏是同款色号。